想飞的羽毛  

[ 爱客现实向 ] 另一半 (全文微修)

如今既然都出了本子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是的,正是在下↓(顶锅盖)



Caramelo.:

第一章

 

搬家的时候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谁也没告知,有点沉默地把该收拾的东西封进纸箱,叫上搬家公司,把东西一股脑地挪到另一间公寓。小爱本来想帮白客把纸箱打开,被他一伸手拦下了。他愣了一下,倒也没说什么,拍拍手站起来,干脆岔开话题。

“这间还不错,”他说,“离公司也挺近,方便。”

白客倚坐在沙发背上侧过脸来看他,简单的“嗯”了一声。小爱知道他心情算不得好,然而向来运作良好的大脑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别的话来,一时间气氛有点尴尬。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手指在口袋里的烟盒上不断摩挲,仿佛这样能减轻一点儿压力似的。眼前这个人要是对他耍性子,他的确是一点法子都没有的。

小爱只好又换了个平常的话问他:“……饿了吗?吃个饭?”

白客摇了摇头,抬起一双下垂眼由下往上望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睫毛却止不住地微微颤动。小爱心猛地跳了一下,心里千回百转了不知道几个弯儿,末了把手搭在他的颈侧,手指轻轻抹过他的下颌。他这个动作做得很快,但这种距离的确已经够上暧昧的标准。

白客依然像是没察觉一样地抬着眼睛看他,他眸色浅淡,看人的时候也是淡淡的,不过配合上一双无辜的下垂眼只显得温和乖巧,微一抿唇,就勾出几分坦荡清纯的姿态,而这种姿态放在此时此地更像是一种明晃晃的无声质问,例如分开的缘由,或者是小爱心底的事情。

小爱把手从他的颈侧拿开,复而插进衣兜里,微微低下头来看他,有些事情好像呼之欲出,不过他口上练就了一副四两拨千斤的本事,一句话又把所有的东西挡了回去。

“那……我先走了?”

 

白客好像挽留似的拽了一下他的衣角,又好像没有,似乎只是蓦地站起来,终于舍得开口说句话。

“我送你。”

小爱和他并肩走下楼。这个点没遇见什么人,安静得只能听见脚步声。小爱脑子里莫名乱哄哄的,想跟白客叮嘱点儿什么,横竖又觉得哪儿都不合适,到底还是把那句“饿了回我家吃”自己嚼了嚼又咽了回去,在楼梯口转过身来,插着兜往那边一站,又看了白客一眼。

“行了,别送了。”

白客也没拒绝,但也没提回去这件事,杵在原地没动,定定地看着小爱。

小爱张了张口,还是说不出什么话来,莫名其妙地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别送了。”话说出去自己都嫌弃自己复读机。

白客低了低头,鞋尖在地面上磨蹭了一下,声音轻轻的。

“那个,你烟少抽。”

小爱心虚了一下,原本抓紧烟盒的手又松开了。

“嗯。”

白客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来看他,笑了笑,“还能……能上你家蹭饭呗?”

“当然。”小爱胡乱地点点头,“那我走了啊。”

“好。”

“别送了。”

“嗯。”

“拜。”

“拜。”

 

话都说到这儿了,两个人还是在原地僵持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小爱笑了笑,说了声“明儿见”就转身走了。他没回头,心里却忍不住回过头去念了一遍又一遍,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仔细分辨内容的时候又什么都分不清。

搬个家跟分手似的,娘们兮兮的,活生生像演了一出爱情剧。他心里翻来覆去的吐槽自己,忍不住笑了一声,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不出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末了认输似的皱了皱眉,抓了一下头发。

 

……

可不就是爱情剧。

哪个角色不是为情所困。

 

 

白客没什么胃口,把自己撂在沙发上发呆,垂下眼睛来盯着地面,牙齿尖无意识地咬着屈起的手指关节。直到现在他还是觉得迷迷瞪瞪的,感觉莫名其妙地就分开,心里头有点奇怪的委屈。

虽然小爱话说得是没错,都到了要娶妻生子的年纪了,住了这么多年也该分开了。他乍一听到这话心里还觉得很困惑,只是愣愣地问他一句:“你有女朋友了?”

小爱也明显怔了一下,似乎有些啼笑皆非地瞧着他:“有女朋友的不是你么?”说罢还拍着自己的肩细声细语地解释,“总不能让一个姑娘家的老来这里吧,多尴尬。”

好像是这个道理。他浩哥说得总是很有道理。

他心里面反驳的话冒了一个头,对上小爱一双弯起的桃花眼又惶惶然地缩了回去,迷迷糊糊地跟着点头认同,听着小爱做了决定。

虽然他觉得自己这样想不对,本来就不对,可是总觉得自己像是被主人家连坑带拐着哄出家门自立门户的犬科动物,尽管理由说得冠冕堂皇,不过依然掩盖不了被抛弃的事实。

 

真奇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有事业有女友有亲友,就算是搬家一个人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又不是闹崩了才搬走,这么多年两个人感情都很好。日子过得很顺,稳稳当当,根本说不上来哪里不好。

算了,可能还是不习惯吧,以后就好了。他转动着大脑勉强给自己找补了一个理由,打开手机回了几条讯息,没吃饭也没觉得饿,忽然想起家里还没装上宽带玩不了游戏,顿时又觉一阵心累,索性就洗了个澡,早早地躺到床上,没怎么挣扎就睡着了。

他早就累得不行。拍戏老在连轴转,公司目前哪一部剧都不能少了他,难得的一天休息日还拿出来做搬家之用,第二天醒过来又得奔公司接着拍,越到年底越是忙得够呛。

 

只是自己睡着了却也睡得不太安稳,做了一个碎片一样的梦,零零碎碎地梦见一些过去的事情,乱哄哄的,最后都汇成了一个人的影子,他在慢慢地往前走。

他心里知道那是谁,他想让他停下,可是又叫不出声,到最后自己也迷茫了,搞不懂这个人到底是谁。

是他,还是我自己?

气氛有点压抑,这让白客自己醒过来的时候忍不住缓了缓神,好半天才揉着惺忪的睡眼慢吞吞地起床洗漱。

没有放在一起的两个牙刷杯,没有摆放整齐的两条毛巾,他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皱了皱眉头,像是没当回事一样的撇撇嘴,打开牙膏端平牙刷。

 

出门被冷风一吹白客清醒了不少,进了公司直奔戏棚,小爱刚好被化妆老师整理好发型,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他,朝他点了点头。白客先前那点莫名的顾虑不知觉间就被化解了,他几乎下意识地冲这个朝他打招呼的人笑了笑,然后在化妆老师面前坐好。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他心情慢慢地轻松起来。都还在一个公司嘛,搞得昨天搬走的时候好像失恋似的。

 

趁着拍戏NG的时候又往小爱身边凑了一下,子墨讲了个段子两个人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自然而然地枕着他的肩头一副笑趴了的样子,感觉到小爱肩头因为压抑不住笑意而止不住的抖动,满足感在心里不断膨胀。

连止住笑容端坐回去的动作都有点慢吞吞的,一时之间看起来难分难舍。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二章

 

这个山东来的青年看起来分外的青涩乖巧,身体瘦削,骨架子还小,从里到外也看不出一点儿山东大汉的味道。不过小爱还是对他生出几分莫名的亲近感来。他儿时曾在山东待过一阵子,连带着觉得那里的风土人情都变得亲切柔软。

也许绿皮车载着旅客呼啸开过的时候,他们还曾经擦肩而过。他现在偶尔会忍不住这样想,不过当年没有那么旖旎浪漫的念头,只是觉得这小孩挺乖,山东的,看着挺亲切。

不过乖是乖,怎么看起来……傻乎乎的。小爱心里忍不住嘀咕。感觉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一不小心就能被拐骗了。

彼时的白客一脸不知所谓的看着对床神情变幻莫测的小爱,傀儡宿舍长忍不住往后退了退,视线落在小爱的手上,唯恐他再塞上几只南广特产的蚊子进来。

 

小爱和白客乍一看还真不像是走到一起的人。一个喜好呼朋唤友抽烟喝酒一样不落,参加个活动浪出一朵花,爱好美女、非主流以及恶作剧;一个看似安安静静乖乖巧巧,碰上足球就秒变运动少年,对着电视不停嘚啵把人烦死还要美名其曰解说,仿佛是一个爱好Hiphop的酷炫狂野boy,实则见着女生就脸红结巴。

偏偏小爱还真就欠,老是手痒得想逗弄他。围在他身边的姑娘小伙儿哪个不是热情外向开朗活泼,插科打诨一个顶俩,唯独就一个对床的白客,逗弄一句要么愣愣地反应不上来,要么还认真地反驳一句,但是要真恶作剧他也不生气,反而像个受惊的小动物似的挠自己,一口一个软乎乎的“你怎么这样”,过几分钟就又跟没事人一样继续叫“浩哥”,像是一只被吓到之后也不记仇,就温顺的围着自己打转的家养小金毛,搞得小爱逗完一次还想再逗第二次,真是上了瘾。

 

白客作为一个混迹贴吧常水坛子的网瘾少年,在现实里面话少得可怜,面对小爱这样的人自然是毫无招架之力的,不过被闹来闹去的也算是长进了一层功力,跟熊王斗嘴的时候把他说得一愣一愣的,掐着白客的脸问他你怎么突然这么活泼还这么能说,白客哼哼着说我就是这么清新脱俗热情开朗活泼的山东小伙儿,让开让开寡人要换姆爷的歌。

哎哟我擦,您能插着耳机听吗?

不要,对耳朵不好。

 

就是这么一间宿舍左右对床,阴差阳错逗弄上瘾,稀里糊涂莫名其妙地凑到了一块儿,管他初见时是不是一类人,总归到末了是染上了对方的习惯脾气,又保持着自己那独一份儿的个性,越看越顺眼。

虽是一个呼朋引伴身边帅哥美女一把抓,一个沉浸Hiphop球赛不能自拔,可一个在自己人人底下看见他贴心留言一句“还没回家啊?”才觉得安稳,另一个在校的时候老惦记着这一个的做饭手艺,变着法子找着借口求投喂。

哎呀,香死了,我把骨头和一些肉剔下来,在那儿炖汤呢,哈哈哈。

馋我吧你就!

 

抓紧时间请我吃馕!

这人老是顶着一双纯良无辜的下垂眼瞧着自己,理直气壮的,还会瞪大了眼睛,圆溜溜的黑眼珠嵌在里面,叫人心阵一乱,哑口无言。

 

 

小爱捋了捋白客顶着的小蘑菇假发,化妆师老师离得挺远,又不是什么技术活,他干脆就帮他整了一下。白客伸手和子墨笑着闹,推来推去的,一不小心动作稍微大了一点,还没整好的头发又跳回不属于它的位置,小爱按了按白客的肩膀,低声说了句“别闹”。

白客憋着笑勉强不动了,这下倒是很快就捋好了,小爱拍了他一下,白客就仰起脸来看他,弯起的眼睛里面黑白分明。

你看,这个人老是这样,让自己哑口无言。

小爱不知道做什么反应,就又拍了一下他肩膀说了声“好了”,然后转身去找剧本。白客呆呆地眨了眨眼睛,子墨在一边开玩笑,“还‘别闹’‘好了’呢,比你家长还家长。”

 

白客揉了揉鼻尖,听了这话突然觉得有点委屈,刚才还清醒的脑子忽然又乱了。什么家长不家长的,都搬出来了还管我,他乱七八糟的想着,看着子墨,话不自觉就说出来了。

“我搬了。”

“搬了?什么搬了?”子墨愣了愣。

“就是搬家。我们俩不在一块儿住了。”

“卧槽,你们分居了啊。”子墨捶了一下他肩膀,“都没找我们来帮忙啊?”

“不用,搬家公司就全搞定了。”白客回了一句,心里莫名觉得空落落的,总觉得子墨不应该是这个反应。

“哎,”子墨感叹了一声,“没想到模范基友也有拆伙的一天……都是脱单惹的祸啊。”

“什么?”

“没什么,老大不小了也是该搬了,”他说,“你总不能让你女朋友往两个男人家里跑啊。”

他有点迷茫似的眨了眨眼睛,刘循子墨见状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发,口上又没有了正经,“啧啧啧没浩哥照顾的小可怜儿。”

 

白客又推了他一把,插着兜站起来,晃晃悠悠的找小爱去了。

哎哎哎你去哪儿啊?

拍戏啊大导演。

 

 

 

白客这人乍一看挺单纯,再一看又挺复杂,又一了解还是觉得单纯,就跟王维老先生说的三层境界似的。小爱一开始抱着逗弄小动物的心态去的,接着还真是和他成了不错的哥们朋友,这人一口一个“浩哥”,没有姑娘家那么嗲的撒娇也没有其他小伙儿似的那么豪迈,带了点薄荷糖似的清清爽爽凉凉的甜气儿,听上去就特别窝心,觉得这人就跟自家养的小金毛犬似的那么信任依赖他,正好还比自己小两岁,小爱看他就跟看弟弟似的,他还觉得白客这人看起来就特别单纯好骗,保护欲自然而然就上来了。

不过那次还真好死不死的,单纯好骗的白客就正好栽在小爱手里。他给白客要了杯猕猴桃汁的时候也没问白客有没有猕猴桃过敏,白客拿过来喝的时候也没仔细琢磨过,反正浩哥请的就喝,喝到一半才觉得不对劲,一问是猕猴桃汁才知道要糟糕,赶紧跑回宿舍吃药,好半天才缓过气儿来。

小爱跟在后面跑回来,看他坐在宿舍沙发上缓过劲来了才终于回过神来,赶紧给小孩赔罪道歉。

这人泪水盈盈眼角红红的指控他。你居然不知道我猕猴桃过敏。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忘记问了。

你居然忘记问了。白客吸了吸鼻子,看起来特别委屈,特别无理取闹。

小爱还真觉得挺愧疚:他怎么就忘记问了呢?

不知道是不是愧疚之心作祟,在往后的几年之中他老是不自觉地会留意白客的一举一动,不知觉间把他的种种掌握得一清二楚。

也许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一种不自觉关注着他的习惯,到现在也是如此。

 

 

小爱余光瞄到他过来,一看这人表情就知道他不是很开心,可是他偏偏自己也还没调整过来心情,上来就觉得有点心虚,担心这位突然回过味儿来跑过来耿直地问些什么,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应对才好。

好在本煜老板有如神助一般的降临,适时插嘴:“哎,听说今年圣诞节有任务了啊,要去开交流会,咱几个都得去。”

白客听得一呆,小爱紧接着问了一句,“在哪儿?”

“农大吧好像。”

“圣诞节也不能歇啊。”柯达哀嚎了一声,“又不能和女盆宇一起愉快玩耍了。”

小爱下意识地看了白客一眼,白客没有什么表情的变化,只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就又看了回来,两个人突然就变成了对视。

 

……

场面有一丝微妙。

 

小爱轻咳了一声,移开视线,“人家本煜白客都还没说什么呢,就你嚎。”

“嗯?”白客突然听到小爱提到自己,迅速地眨了眨眼睛,“我没关系啊。”

“哎,就当我们关爱单身狗吧。”柯达同志不敢正面顶撞上司,拉着白老师做队友。

内容总监果然没有朝他开火,只是若无其事地看了白客一眼,抖了抖手上的剧本,又低头看起来了。

 

 

 

 

 

第三章

 

到后来大家自然而然地都知道了两个人分开住的消息。每个人的反应似乎都很平常,让白客觉得忍不住困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点反应过激。

可是到底为什么,你们都会觉得很平常?

 

因为万万和报告的火爆,自己面对的采访只增不减,久而久之连媒体都问起来和小爱分开的事情,那时候白客一个人在公司另一个房间里接受采访,想到小爱他们还在隔壁闹着玩就止不住有点气,小爱的话就冷不丁闯到脑海里,他干脆想都不想地如实表达。

“反正老大不小了,都要娶妻生子的,自然就分开了。”

记者也没纠缠着这句没有毛病的话,反而乐呵呵地开了句玩笑:“你们这是七年之痒啊。”

白客把七年之痒这四个字在心里面翻来覆去琢磨了一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估计是。”

 

 

白客这个人,顶着一张纯良无辜的脸,老容易让人生出几分安分规矩的错觉。也就是几个深谙他性格的人才晓得这人安静乖巧的外壳下藏着多么跳脱的本性,不然也不会有搞笑动漫日和,更不会有现在的万万没想到。

光是当年在大学的时候仗着一副乖巧青涩的模样硬是在一帮毒舌嘴欠的舍友们身边存活下来,就能知道此人绝对不简单。嘴最毒的那个还老惯着他,就算白客说他“尖脸蛇精病”也熟视无睹,活生生把人宠上了天。这人又受到小爱熏陶良久,其功底可想而知。只是他一般不轻易出手,但一出手对方基本毫无招架之力。

小爱也知道白客其实挺不符合他那副安静温顺的模样的,不过可惜被这人迷住心神已久,就算知道这人内心住着个捣蛋鬼小恶魔还是喜欢把人看成人畜无害的小天使,只要一露出甜甜的酒窝,他什么气也都消了。

 

不过他知道归知道,也的确万万没想到白客能在圣诞节交流会的时候能拿他开火。

“我腿毛其实不多,小爱腿毛比我多。”

底下学生不怕事儿多的起哄,全然不知道白老师坦荡爆了内容总监的料是别人不可为而我为之,做了一件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事情。

小爱抓着话筒哭笑不得,另一侧的子墨则看热闹不嫌事大:“你是怎么知道的?”

白老师浑然不惧,勾着笑容不看小爱。

“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些。”

“我和小爱住了怎么着也有六七年了。”

小爱动作一顿,笑容不由得就僵了一下。这人语气乍一听起来吊儿郎当的,实则藏着几分气哼哼的味道,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俩关系亲密似的,若无其事地就爆开了料,像是冒了尖儿的刺,收都收不住。

就跟前几天接受采访的时候这人蓦地就把“七年之痒”这个词儿抛过来一样,好在都是一群玩得开的年轻人,也没察觉到他一瞬间的愣神,也没察觉到白客带着笑的一瞥里藏着那么几分心虚,还有压在心底的一丝不怎么名正言顺的气恼。

可惜自己还是舍不得掐了这个软软的小尖儿,只好纵容他有点任性的拿着这件事撒火。熟悉他的几个老主创都投来有点不可思议的目光,他也只好全单照收,带着有点无奈的笑任由这人闹。

毕竟分开住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

 

他们也不是没分开过。一个人在上海一个人在扬州的时候分开分得比现在更远,做着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比起现在喜欢并为之奋斗的工作来说可谓前途未卜。本地人的排斥,融入不进当地的文化圈,这一切足够让初入社会的青年人烦恼。

不过那时候CUCN201的活动很多,白客有事没事就借着活动之名坐两个小时车跑来找他玩,等到他捡了一只白兔子回来白客跑得更勤,抱着兔子不撒手非管它叫宝贝儿,动不动就跟别人说他要去找他们家宝贝儿,搞得别人都以为他不声不响就有了女朋友。

小爱说你再这样它就要喊非礼了。

白客给它喂刚买来的紫甘蓝,兔子在他怀里咔擦咔擦啃得可快,完全无视了亲爹的暗示。

小爱叹了口气,说好吧看来她挺享受的,准备一下聘礼我让她嫁到你家吧。

你还要准备嫁妆呢。白客回了一句,又笑眯眯地抓着兔子的手晃了晃。小女友啊,不要被养太肥哈,咱兔界不兴这个。

还你们兔界呢,真当自己是个兔子啊。小爱一边说一边打量他,别说,这么一瞧白客还真的挺像一只兔子,比自家这只娇蛮脾气的大小姐还软乎,白白嫩嫩的,可不就是只兔子。

小爱临时兴起,突然摸出手机来,跟白客说你别动,我给你和你的绯闻女友照几张。白客倒也乖,举着兔子配合着他拍了好几张。

小爱挑了两张发了上去,又拿出来给他看。

像不像?

像什么?

像兔子啊。

我?

嗯,就是你。

……

 

再后来两个人决定辞职,小爱把兔子托付给上海的友人,拐着她的男朋友一路北上——不晓得这位兔子小姐知道了之后是什么样的心情。

 

没了兔子作陪,白客又怕狗,不养小动物会手痒的小爱在北京又养了一只猫回来。Carry幼时苗条婀娜,却硬生生被这个饲养员喂成了一只大大大大胖猫。

白客曾想义正言辞地让这人收敛一下他可怕的饲养力,不过摸了摸自己长出来的软肉,最终还是放弃尊严和理智,找小爱多要了一份饭后甜点,一人一猫窝在沙发上吃得极为欢快,全然忘却了先前想说的话。

 

 

而这一次分开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分开,毕竟只是一次搬家而已,又不是当年茫然无措前途未卜的时候,也不是分隔两地得坐两个小时车才能碰上面的时候,他们在同一个公司工作,再忙也都能打个照面,比同在北京城家隔一条街还碰不上几次的熊王宝木好了不知道几倍,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纠结的。

但小爱也知道白客为什么对这次分开反应这么大。自己在这方面总是无师自通,这人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就能懂他的反应。

 

——这一次分开,可能就真的不会再在一起了。再也没有办法像之前那样在一起了。

 

他一定是有了这种惶惶然的预感,才会那么忙乱的想要寻觅到自己的存在,带了刺儿一样地与人谈起这些事情,以获得这种被认同的亲密感。

于是一次分离竟犹如一场无声的失恋,分手本非我所愿,因而难分难舍,常见常思,心下惶然,空荡惆怅。

 

只是我总不能同你住一辈子。

 

你总要有妻有子,组建家庭,如今已经踏上了这一步,我既然舍不得拽你回来,那么长痛不如短痛,念想断得干净彻底,也早放下这份徘徊不定的心。

是了,我总不能同你住一辈子。

 

我是你的同窗、同事、挚友,可这都构不成我同你住一辈子的理由,你不懂我为什么这么一干二净干脆利落,我也无力解释我实际犹豫不决挣扎软弱。

可是你不懂,偏偏又极其无辜纯良理直气壮,叫我心头发软哑口无言。

 

 

交流会结束,几个人分头往家走,白客转过头去找小爱,两个人对之前的事情只字不提,若无其事地讲笑话甩包袱,一路笑嘻嘻的。

白客中途接了一个电话,大概是女友算着交流会大概结束的时间往这边打的,也没什么别的,就是祝了声圣诞快乐,顺带又有些歉意地提到自己元旦不能和他一起过了,因为之前已经和朋友约好要一起去海南。他接到电话时瞥了小爱一眼,莫名其妙有点心虚,声音都有点不太稳当,听到她元旦没法和他一起时心里竟生出一种隐秘诡异的喜悦感,这是很不对的,他一边谴责着自己一边表示理解道了晚安,又犹犹豫豫地看向小爱。

小爱歪了歪头,无声的询问。

白客就磨磨蹭蹭地开口道:“那个……元旦跨年,你有空吗?”

小爱最受不得他这种抬起下垂眼来无辜委屈小心翼翼的眼神,还没来得及动脑就脱口而出。

“有啊。”

白客就笑了起来,“那咱们一起吧。”

小爱只能点头。白客心情好了起来,笑眯眯地哼着歌走,和他在十字路口分开之后心情也很是不错,觉得一个人住在家里也没有什么太难的事。

 

小爱注视了他一会儿,看着他过了马路便也转身往家走,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嫌弃自己,面上说着要把不该有的都断干净,实际上根本拒绝不了他的请求。

到末了自己也没办法似的叹了口气。

算了,感情这种事情,哪里说得清楚。他这人还是个有与生俱来的好胜欲的,事事都要争个输赢,哪怕这一把输了,也必然念念不忘地再找补回来。然而感情又当从何论及输赢,他一早就明了,若是没有面对那条荆棘之路的万全之策,若是没有那人明了清晰的肯定回应,从动情的那刻就只能留有念念不忘四字,就算看着这人在迷障里徘徊摸索也不能提示一字,不能再奢求有什么更多的回响。

 

——好在还端了个风淡云轻四平八稳的架势,不算落得什么惨败结局,也可以配角身份继续登台,不曾谢幕,没有退场。

 

 

 

 

 

第四章

 

跨年夜当晚还要加班是这个世界上最惨无人道的事情之一。本来在上海的好友就算不得多,轮上这种日子加班就更显出孤家寡人的凄凉寂寞。小爱忍不住在微博上抱怨了几句,收了几条粉丝安慰的评论,还算得上好受一些。

也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在大学里横冲直撞肆无忌惮的青春突然就画上了终结的符号,还来不及发声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逐渐沦为碌碌无为的社会人,也只有在网络社交上才能窥见那场毕业季狂欢的余烬。

他有点迷茫,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转变算得上是自然而然还是蹉跎岁月,但总之算不得舒服就对了。

 

一边挂着QQ一边整理着工作,余光瞄见右下角白客的头像闪动了起来,仗着这个时候台里没多少人在,小爱一脸镇静的点开对话框,正大光明的摸鱼。

“今天也要加班啊?”

“对啊,简直了。”

“那能摸鱼不?”

“那不成问题。”

“哈哈,那陪我看部电影吧,咱俩QQ语音一下。”

“又什么电影啊?”

“嘿嘿,《电锯惊魂》。”

“行,等我忙完找你。”

 

收到小爱准信的白客安了心,玩了几场实况足球,成绩还不错,喜滋滋跟小爱报战果,也不管他有没有空回复。

一起看恐怖电影这个习惯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延续下来的。大学的时候宿舍里一帮人一起进电影院看,再后来小寝的四个人围着电脑看,最后减成两个人,久而久之成了看恐怖片的固定搭档,白客有事没事就喜欢在恐怖片介绍底下圈小爱,到了分隔两地的时候这个习惯也以一种奇特的方式保留了下来,虽然老实说也没感觉这种一个人看电影另一个人没空看只能听吐槽的形式会有什么好的观影体验。

 

白客又刷了两集海贼王,小爱的语音邀请终于姗姗来迟。他刚一点开话匣子就没收住,说了好几句才意识到这人可能没听到,才清了清嗓子“喂”了一声。

小爱在那边回他:“接着说行了,我听到了。”

“哦哦,听到就行。你们那儿工作这么忙啊。”

“嗯,你在那边看着,我继续干活。”

“行,我描述得很详细会不会打扰你工作啊?”

“不会。”反正都是摸鱼。

 

白客就翘着二郎腿,背靠着电脑椅背,极其懒散地看着《电锯惊魂》。小爱听到他的吐槽时不时笑了一声,玩上几个梗搭上几句话,声音穿过耳机,带着嘶嘶的电流音,听得不是很真切。

远处忽然炸起一朵烟花,两个人都下意识看了一眼表。

零时。

白客那边烟花的声音有点大,他贴近了话筒,说话和呼吸的声音一并传过去。

“新年快乐啊浩哥。”

小爱把最后一个文档点了保存关上,也笑起来,“新年快乐。”

 

他们那时候还太年轻,只听凭心里的感觉行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管这种方式看起来有多么奇怪。因而也不明白这算得上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隐秘陪伴,在孤单的冬夜听着另一个人的声音,无论听了什么都觉得心里面是温热的,对于彼此来说都是莫大的慰藉。

 

现在没有成为想象中最不愿意成为的那种平庸无为的社会人,在元旦的时候终于捞得空闲,,能和一群亲朋好友坐在一起看跨年歌会,这个人也依旧陪在自己身边,他也终于懂得那种温暖的慰藉是多么稀有可贵。

那还有什么是不满足的呢。

 

小爱把空杯里灌满饮料,玻璃杯清脆地碰撞,上升的气泡在接近水面时破灭。

 

是啊,还有什么是不满足的呢。

 

 

房间里面闹哄哄的,一帮人都是插科打诨的一把好手,你吐槽我一句我回敬你一句,开着电视拿歌曲当背景乐,倒是很有气氛。

白客懒洋洋地坐在小爱旁边,对这些兴趣都不大,只对小爱摆弄的手机屏幕有点兴趣。

“这是什么?”

“嗯?”这人的下巴都要抵在自己的肩膀上,还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蹭过来,小爱稍微侧了一下身,举着手机屏幕问他:“你问这个?粉丝群啊。”

粉丝群刷屏刷得有点快,白客看得有点眼花缭乱的。

“你的粉丝群啊?”

“是啊,你也有的啊。”小爱顿了一下,“你不会从来没看过吧?”

“啊……”白客心虚了那么一丢丢,复而又理直气壮的蹭过来,“我不知道粉丝群在哪儿啊。”

“……”

“你帮我找找吧。”他探过身来有点好奇的研究着小爱粉丝群里的内容,语气软绵绵的,温热的气息洒在颈侧,像是一只扒着主人肩膀撒娇的小金毛,“我不知道在哪儿嘛。”

“……行了行了帮你找帮你找……”小爱挺无奈地笑了一下,转手把这个问题抛给了粉丝。

你们谁有白客粉丝群的地址?

 

白客拿到粉丝群的地址,有点新奇地摆弄了一下,发了几条消息就又心满意足的合上手机。

“这个粉丝群我还真没去过。”

小爱笑了一声:这人的粉丝群就明晃晃地挂在首页,这么久了他居然一次也没发现过?

虽然他也没法指出来这一点,毕竟他自己也直接把问题抛给了粉丝,也不知道存了几分暧昧的心思。

 

说起来当年搞笑动漫日和火起来的时候就有粉丝群了,他觉得好玩,还加了白客的粉丝群去看了一圈,怎么看怎么像巡视。

现在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得了。

 

 

一堆人闹得挺晚,三三两两的结伴一起回去。小爱把他们送到楼底下,转过头来冲白客点了点头,“我送你。”

好像恍惚之间又变成那天搬家时的场景,只是人物角色颠倒了一下,而白客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句“别送了”,只是讷讷的点头,和小爱一起走。

“子豪艾劲有个本子挺不错的,阿玉想找我们两个演。”小爱穿着蓝色的羽绒服外套,暗色之下看得不是很分明,白客目光落在衣服上面,模模糊糊地记着他自己好像有一件黑色的同款。乍一听到小爱说话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先懵了一下。

“演什么?我们两个?”

“嗯,估计是双男主。”小爱说,“等报告结束开这个剧。”

“哦哦,好啊。”白客回过神来,挺开心地眯了眯眼睛,“一起演肯定很好玩。”

他们对手戏的戏份相对来说有些少。小爱是内容总监,要忙的事情越来越多,编剧导演也会有意识地减少他的戏份,尽量让他能兼顾过来,比起当年闹闹腾腾拍摄下来的《P大点事》来说两个人相处的时间明显少了很多。

 

这样就又能一起拍戏了啊。

白客偷偷地想。

又能多出来很多在一起的时间了。

 

两个人在十字路口分开。小爱对着路灯灯光看了一下白客的脸,微微皱了皱眉头。

“痘痘有点多啊。”

白客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太在意地笑了笑,“最近作息太颠倒,没事,过一阵子就好了。”

小爱点点头,又看了他一眼,叮嘱了一声:“尽量别熬夜。”

他也知道自己说的是废话,不过白客还是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表示听到。

“那我走啦。”

小爱冲他摆手,那句脱口欲出的“多照顾点自己”在小爱心里多转了几个弯,酝酿的情绪被打散,硬生生组合成了一句平淡温柔的“新年快乐”。

 

白客眨眨眼睛,笑起来时呼出的热气变成可见的白雾,在灯光下变得温暖透明。

“嗯,新年快乐啊浩哥。”

 

 

 

 

第五章

 

如果能回到跨年的那一天,白客一定会教教过去的自己什么叫“遍地插满旗”。简直立Flag立得飞起,名狄还没有拍几集身体就先撑不住了。

没来万合之前白客的作息算得上是规律,比起这帮熬夜狂魔来说身体素质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仗着年轻的资本耗到今年,终于是顶不住了。

除了公司自己的万万和报告,还要代表公司去客串电影参加活动,一来二去作息乱了套,又没人在旁边注意提醒着,勉勉强强拍完了报告和名狄的前几集,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白老师气色有多不好。

 

白客平日里健健康康很少生病,可是一生起病来就严重到不能拍戏,一时间剧组上下一片兵荒马乱。

至尊玉有点惶然,这是他第一次担总导演,宣传和档期都已经定了下来不能违约,男主演演了几集后面都不能出现,这样的局面收拾不好就变成了事故。

编剧那边更是忙乱得不行,定好的大纲框架全都要改动,要在接下来的几集里把白元芳这个角色硬生生抽离开,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小爱很镇静地给剧组安排任务。“没事,一起商量着把剧本改过来,接着演。”

 

看到身兼数职的爱总监不动声色游刃有余,一时间有些慌乱的剧组也终于算是安稳了下来,殊不知这人在公司、剧组、白客三边游走协调费了几番功夫。

白客私下看起来比小爱急得多,少了一个埋着许多伏笔的男主演对整个剧的影响可想而知。他们两个人都很喜欢这个本子,小爱还担任着监制和内容总监,为这个剧倾注了多少心血就算别人不知道白客也是懂得的。

可是小爱就只抛给他一句“剩下的你不用管了,休息好了准备拍大电影”就把他按下了。

他的确不能再任性了,他除了名狄还有更重要的大电影主演,就算拼着气力也不可能演完十二集,放弃休息得不偿失。

于情于理衡量轻重也都应该选择休息,公司也是同意的。

 

可是他就是有那么些的不甘心不情愿,混合着委屈的复杂情绪让他辗转反侧左右难安。

这是他搬家之后,第一次和小爱有那么长的相处时间。又能体验到那种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领会对方的默契,就算对方说错了台词也能顺着说下去,完整地圆回来。他又能坐在小爱旁边,哼着有点走调的歌曲,让他有点纵容的无奈的看着自己,一直听下去。

他好不容易才……

 

白客有些恹恹的,看着中药更是难以下咽。抽空过来的小爱坐在对面看着这人犯小性子,有点哭笑不得。

“名狄那边有我和你妹呢,没事。”他想了想说道,“你这几个月就好好调养,什么也不用回应,什么事都没有。”

白客拿勺子搅了搅苦褐色的中药,眉毛微微皱起来。“苦死了。”

小爱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怎么安慰都觉得不像是朋友的安慰,沉默了半天说了句不尴不尬的。“再苦也得喝啊,喝了好得快。”

自己鬼使神差地,又找补上一句话接上。“你一个人在家也得好好照顾自己吧。”

 

白客苍白着一张脸,抬起头来看他,一双无辜的下垂眼里带了一点儿湿漉漉的水汽,又露出了那种弃犬一样的眼神。

小爱心一紧,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说得有点不是时候,他不该挑这种时候说。

 

任性的病人说话说得有点不客气。

“不是你让我搬出来的吗?”

不是你让我一个人的吗?

 

小爱轻咳了一声。

“你搬出来那是……”

“哦,年纪老大不小了要娶妻生子了,你就要让我搬出来么?”白客知道自己这话说得有点任性,非常任性,小爱的理由说得很有道理毫无瑕疵,可是他一想到这些就无端端地觉得不舒服。

所以你就不管我了是么?

你明明知道的。我这个人不会做饭,做家务又差,客厅里全是没拆封开的纸箱也懒得动弹,搞不清自己是睡在家里还是睡在储藏室。

我不生病才怪吧。

 

所以为什么啊。

 

你为什么就……这么干脆利落?

 

 

我病了。白客盯着僵在对面的小爱心虚了一瞬,随即又自我安慰一样的想到。病人是可以任性一点的。

 

小爱揉了揉眉心,不想在这些事情上做纠缠,转移了话题。“先把中药喝了吧,好好休息,我下次再来。”

“刘浩!”白客有点气恼,拿着的勺子“当啷”一声又落回碗里,星星点点的药汁溅在碗里。任性的病人叫住他,不依不饶。

“所以为什么?”

 

小爱脑子里也是闹哄哄的,他这些天要顾的事情有很多,压得他心头有些烦乱,为了终止这段不知道会滑向哪里的对话,他下意识地用了有些严厉的语气。“什么为什么?我为什么要管你?”

白客怔了一下,小爱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藏着涌动的暗光,一字一句,字正腔圆。

“罗宏明,你是有女朋友的人。”

“我算什么?”

“我凭什么管你?”

 

你看,他又用那种懵懂的无辜的眼神看着自己了,似乎感知到自己不悦的气息,所以显得非常地小心翼翼。

我哪里舍得发火。

 

小爱缓了缓神,收敛了一下脾气,末了勾起唇角来看似温和良善地笑了笑,“是我胡说八道了,千万别往心里去。我最近有些忙,改天再来找你。中药记得按时喝。”

 

天,我刚才说了什么?

木木地看着小爱穿好外套打开房门,白客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闯了一个不小的祸。虽然他一时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但是总归是自己任性了一把,接着小爱好像就生气了。

“浩哥!”他有点慌乱的叫了一声小爱的名字,好在小爱还没有气到直接开门走人的份上,听到他的声音就回头看向自己。

他松了一口气,但是脑子忽然就当了机,面对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到末了只能有些讷讷地挤出几个字。

“中药……会喝的。”

 

小爱没做他想,只是点了点头,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

“会喝就好,那我先走了。”

 

 

咔哒。

是门关上的声音。

 

 

 

 

第六章

 

喜欢这种事情,大概是混合了一见钟情和日久生情,不自觉的体贴和纵容,偶尔来的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想触摸又收回手的犹豫不决。

 

那么他大概就是喜欢白客的了。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喜欢不动声色地变了质发了酵,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过往的岁月里已经盛满了那个人的身影,青涩的稚嫩的乖巧的,柔软的温和的炙热的,犀利的理智的清冷的,碎成了花,卷成漩涡,让灵魂深陷其中。

他乖乖地窝在自己旁边玩着游戏看着动漫的时候。他被恶作剧吓到之后像小动物一样可爱的反应。他认真侧耳倾听自己话语的模样。他想方设法安慰自己的留言。

无时无地,哪里都是他的影子,哪里他都有出席在场。

 

他们看似迥异不同,实则本质上都是一类人,他们骨子里都藏着狂热和傲慢,对爱与梦想固执单纯的追求,因而才一拍即合,于这大千世界里结伴而行。

就算在最艰难的时候,一睁眼起来看到这人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睡眼惺忪的看着自己,也觉得那并不算什么了。

 

 

那一天公司里几个人东倒西歪地倒在沙发上午睡,小爱顺手拍下众人累成狗昏睡在沙发上的照片供众粉丝传阅,一低头正好把视线落在白客身上,他正抱着熊猫公仔睡得安稳,呼吸均匀。

小爱心里一动,不由自主地蹲下身来看他,目光缓缓地勾勒出这个人青涩乖巧的模样。

他一直在啊。他朦朦胧胧地想。这么多年,从毕业到现在,他一直在。

 

忽然就想起毕业那年白客生日,有人在人人评论里面打趣说“我才不会告诉白客你在KTV对他表白的事情”。

他心里忍不住一乱,有些心虚地回想是不是自己难道喝多了所以胡乱地说了些什么,故作镇定地问了一句“我怎么没印象”,朋友笑嘻嘻地回复说就是你点了首歌给他啊。

哦,原来是这样,只是这样而已。

可是为什么自己那时候,突然有一种没被拆穿的劫后余生感呢。

 

那条假借着熊猫公仔之口语气有些诡异的“乖,我们要抛弃世俗的眼光,耐你”就这样鬼使神差地发了出去。

有心人拿不准是暧昧还是试探,还是又是一句玩笑。

 

只有他自己明白,那一刻已经是真真切切的喜欢。

 

 

上一次离开白客家之后,小爱就又进入了一个忙碌的拍摄周期,一时之间也没找着空再回去看看。他内心忍不住暗暗嘲笑自己越活越回去,白客一句问话就能让自己差点破功。

毕竟还是带着一丝不甘心。你那么喜欢我,是不是只要再转一个弯,就能让你的喜欢像我对你的感情一样?

可是说到底还是自己不敢试。不敢拉他走一条荆棘满布的路,不敢让他像是自己喜欢他那样的喜欢自己。他宁愿他不知晓这份感情,这大概比被世俗绊住脚步要好得多。

 

小爱打开手机,看到白客发了几条微信消息过来,他带着温和的笑意斟酌着说辞一一回复。一个怕对方发火,一个舍不得对对方发火,几乎在僵局产生的当天就默契地达成了和解。早就不是什么一定要争得是非输赢的小孩子,在有些事情上面含含糊糊和稀泥反而效果更好。

/浩哥四月份有时间不,陪我来几场撸啊撸吧我都要无聊死了啊啊啊啊。/

/嗯行。找个时间咱俩撸几盘。/

/哈哈你最好了,么么哒。/

 

你看这人,果然就是小孩子,没法和他计较的。

小爱笑了笑,把手机放回衣兜里。揣着暖手宝看着放在膝盖上剧本台词,心里盘算着不如找个时间再去看看这人休养得怎么样了。

 

 

其实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差一点就表白的时候。

那天和公司里的一群人喝了一晚上的酒,小爱扶着喝醉酒的白客跌跌撞撞地往家走,好不容易进了家门。那时候同事都清楚内容总监有痛风不能多喝酒,于是变了法子来灌酒量还算好的白客。

白客喝醉酒的时候也很乖,坐在床上安安静静地瞧着自己,一脸乖巧的任着自己拿湿毛巾擦脸擦手,不吵不闹也不吐,酒品比小爱要好很多。

小爱情不自禁拿当年失恋买醉的自己做了一下对比,内心双手合十感谢了一下当年无怨无悔照顾着自己的宿舍兄弟们,其中也包括笨手笨脚地安慰着自己的白客。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偏偏就喜欢这人有点笨拙天真的安慰,醉酒的时候这种需求更是成倍的爆发,白客在隔壁宿舍看球赛都要被自己任性地打断揪回来,他又不能跟喝醉酒的人计较,任劳任怨地伺候着这位大爷。

想到此小爱不禁有点心虚,感慨地摸了摸白客的脸颊,自言自语。

“哎当年真是辛苦你了……还好你酒品比我好,这么乖,也不吵着找人……”

被感谢的当事人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一脸天真无辜,手却忽然伸出来环住自己的脖颈,一本正经地叫着小爱的名字。

“浩哥。”

小爱呆了一下,大脑突然就短路当机。白客眼睛红红的,得不到回应就不太满意的噘了噘嘴巴皱了皱眉毛,忽然身体前倾,整张脸贴近他,语气软绵绵的,含着得不到回应的那点儿小委屈。

“浩哥……”

小爱声音微微发颤。“罗宏明,你别闹。”

白客像是没听懂一样,依然保持着这个距离,甚至更往前凑了一些,温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带着微醺的酒气。

他对上小爱那双眸色深沉的桃花眼,迅速眨动了两下,不知道为什么忽地闭了眼睛,睫毛微微颤动。

像是邀吻。

小爱的心跳砰砰砰地,心脏像是要爆炸。

“……罗宏明……我……”

差一点。他差一点就不管不顾地说出口了。

如果下一秒白客没有枕在他肩头睡过去的话。

 

 

可惜他只有这一次的勇气。往后的日子他眼睁睁地看着无数次的机会从自己身边溜走,可是再也没有不管不顾的勇气。

只有最天真最坦然的年轻人才会有让人羡慕的不计后果的告白。

而他思虑周全,却也顾虑太多。

 

 

虽然可能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的不甘心。

 

小爱在白客家旁边的超市里挑了几个水果拎上楼,轻轻地敲了敲门。

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孩子带着还没消下去的笑容打开了门,看到他的一瞬愣了一下,随即转过头来喊白客的名字。

“不用不用,你在这儿就行,我就是路过看他一下。”小爱拦下她,顺手把水果递了上去,“我还有事情,下次再来。”

女孩子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边的白客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小爱朝他点点头,又重复了一遍。

“我公司还有事,下次再来。”

 

果然还是会有那么一丁点的不甘心。

 

 

他忽然想起他们毕业那年的白客生日,在那一天他为白客唱的那首歌是什么了。

那是川子的《今生缘》。

朋友啊,让我们一起牢牢铭记呀。

凡尘过后终了无牵挂。

我们今生就像梦一场。

有你陪喝醉了又何妨。

 

梦一场。

 

 

 

 

第七章

 

他们曾经受邀去参加某大学配音社组织的声优见面会。那时候他们离开大学还没有太久,还沾着那点儿青涩懵懂的学生气,往台前一坐和这些学生也没有什么分别,特别是堪称晚熟级别的白老师。

估计这人连谈恋爱这种事情比这些学生都晚,等到毕业了才刚刚谈了一场正式的初恋。年轻人谈起恋爱来既纯情又坦荡,大大咧咧地在微博上公布恋情接受调侃,虽然前路未明但也觉得路上充满阳光。

那时候主持人开着玩笑抛给小爱一个问题:好基友谈恋爱,会不会影响你俩的感情?

小爱笑得波澜不惊,也开了一个“她一三五我二四六”玩笑糊弄了过去,在场人嘻嘻哈哈哄笑一通,揭过不提。

所有人都很放松,只有白客自己心猛地一跳,抿紧了嘴唇绷紧了表情,带着一种大气都不敢喘的紧张感小心翼翼地听着小爱的回答,听完了心脏才又落回原地。

他是真的很紧张。

 

这种紧张仔细一想其实是没有什么依据的。女友跟他是异地,平时交流感情全靠网络手机,小爱却是每天都待在他身边的同居室友,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这个人,在录音棚里和自己搭戏的是这个人,睡觉前最后一眼看见的还是这个人。别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他们两个小动物一样地相互偎着窝在角落里,小爱举着手机给他看好玩的内容。

连拍照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向他那一侧倾。

还紧张什么,怎么会影响感情?

 

可是偏偏就无端端地紧张,唯恐他说出一个“会”字。

 

 

白客在恋爱的问题上显得极其幼稚晚熟。习惯性的内向沉默,不喜与生人交往,更遑论去主动结交一个连共同话题都难找的姑娘。好不容易在大学的时候犹犹豫豫的迈出去第一步,刚鼓足勇气就被人拒绝,那点情窦初开的心思就又被自暴自弃似的草草埋在脑海深处,连一丁点的爱情幻想都下意识的拒绝。难得被主动大胆的姑娘翻找出来,于是懵懵懂懂受宠若惊,还没来得及学会体贴关照,还不懂得什么是爱情里的配合妥协,就被动地谈起一场自以为认真的恋爱。

直到忍耐到极点的姑娘情绪崩盘,颤着声音问他:罗宏明,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地在谈恋爱啊?

我怎么不认真?白客很困惑地想。我想和她谈恋爱,结婚,生孩子,组建家庭,我不会花心不会出轨,我还要有多认真呢?

姑娘漂亮明媚的脸上露出了有些无奈哀伤的神色。

是啊,我生气了你就尽职尽责的来哄,我伤心了你就好声好气的安慰,可是你从来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生气,你从来没有主动地关心体贴。我考研累到崩溃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过得不顺的时候你在哪里?我打电话给你,你说你在忙,你说你要录音,你说你要工作。

我永远都排在后一位。

不是只要心里想着要和我结婚生子就是所谓的认真恋爱,你明不明白?

 

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

爱情是要……认真地,对一个人好啊。

 

 

于是身边的姑娘来了又走,他还是雾里看花,对恋爱敬谢不敏。世人道有情饮水饱,可他在仅有的几次恋爱经历里也没尝出几分美妙,更遑论上瘾。

他没觉得有了爱情是多么曼妙美好,于是缺失了爱情也不曾感到惶然落寞。

因为他不曾缺少陪伴,更不乏爱,久而久之变成了心安理得的被宠惯,心满意足:只要有兄弟在就好,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特别是那个陪自己这么多年的人在,那就最好不过了。

 

可是那个人……

是要,不管自己了么?

 

 

白客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手机屏幕,他知道小爱在拍摄期间很忙,犹犹豫豫地不敢打扰,想起小爱上一次来自己家又匆匆走掉的样子没由来的难受心虚,满心的话也不知道怎么说起,这么一迟疑两个人就已经好久没有联络了。

还她一三五你二四六呢。任性的病人有点气恼地想。说好的谈恋爱不会影响感情呢,这些话都被你吃了啊。

只好在善解人意的女友微博底下乱晃,来上几条留言互动,自欺欺人地想你看我没他陪过得也是挺好的。

可是想到一半,小金毛又忍不住有点丧气地垂下来软趴趴的耳朵,把脸埋进软绵绵的抱枕里,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滚来滚去。

 

来陪陪我啊,坏人。

 

 

在床上无聊地翻滚了一阵子,最后也没有什么电话打来,白客抓着手机的手一松,迷迷糊糊地趴在床上睡着了。

他睡得不太安稳,做了一个梦。做梦也做得乱七八糟的,全都是碎片式的故事。

他仿佛是一个上帝视角的旁观者,看着自己把手机丢在出租车上,下车走了好一阵才意识到手机没带在身上,急急忙忙回去找,哪里还有车的影子,只能自认倒霉。

找浩哥呀。白客这个旁观者看得有点着急。他随手要了发票的,你去找他呀。

可是接着画面一转,又转到自己一个人在厨房一本正经地看菜谱。

我去,你哪会这个。白客吐槽自己吐槽得毫不留情。大哥你找小爱来做行不行,别糟蹋食材啊。

刚吐槽完,就又看到梦里的自己穿好西装上了台,背景板上写着国民男神王大锤的婚礼。

哦,这是那场发布会。白客看着梦里的自己,模模糊糊地回忆着,自己当时好像紧张得不行,还忘了词,浩哥搭着自己的肩膀,不动声色地递过来台词板给自己看。

来不及再回想,又看到梦里的白客一个人坐着地铁去看电影。

现实里面也曾经发生过啊。

那么……这是梦还是现实?

他又有点迷糊了,这一切都太过熟悉,的的确确发生在自己身上过。

不对。

 

不对。

浩哥不在。

 

他人呢?

为什么这些场景里他都不在?

 

……这一定是梦境了。

是梦境……吧?

 

他有些慌了,觉得头又重又痛,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白客醒来的时候出了一身虚汗,一边心有余悸地喘着气一边费劲地撑着自己从床上爬起来,眯着眼睛找到不知道被自己丢到哪儿去的手机,打开通讯录看到小爱的名字,终于又放心地松开手机倒回床上。

看来刚才的是梦了。他心情蓦地变得很好,莫名急切地想要找人分享这段奇怪的经历,刚巧有人来敲家门,他翻身下床打开门,是至尊玉来催他回剧组工作了。

他一口答应下来,一边穿着外套一边和至尊玉唠叨:你知道吗,我梦见小爱不见了。

阿玉肯定又要嫌弃我秀恩爱了,梦里也想着小爱什么的。他暗暗地想着,抬眼却看见至尊玉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

至尊玉问他:小爱是谁?

 

不对。

还是不对。

 

他往后退了一步,有点惶恐地想:这还是梦。

你们怎么会不认识小爱啊?

 

至尊玉的表情更困惑了:他是你的谁?我为什么要认识他?

 

他、他是我的……我的……

 

 

白客惊醒。

心脏因为睡姿不当被压迫得难受,他吸了一口气,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来,觉得鼻酸眼涩。

应该……不是梦了吧。

他有些忐忑地想着,小心翼翼地点开手机,通讯录里有小爱的名字,可是他还觉得这点证明不太够,手抖着按下通话键。

 

直到小爱熟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他才终于有了梦醒了的实感。

 

白客在那头一直没说话,小爱心下有点奇怪,又多“喂”了几声,白客才突然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叫了一声小爱的名字。

“嗯?”

“你……在哪儿呢?”

“我?在家啊。”

“哦,哦……也没、没什么事……”他结结巴巴地组织着语言,“我觉得我……好得差不多了,可、可以复工了……”

“在家待无聊了啊你还,”小爱轻笑了一声,“那行吧,你再歇歇,轮到你的戏份了我提前通知你。”

“嗯好……那、那也没什么事了……”

“那……我挂了?”

“嗯……到时候见?”

“好,那我挂了啊,拜。”

 

白客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结束通话的手机屏幕,觉得自己的心跳自醒来就一直没有正常过。

我怎么了?

他缓缓地眨了眨眼睛,捂着胸口,感受到心脏在激烈地怦怦跳动。

我在……慌什么啊。

他在啊。

他还在的。

 

那为什么心脏还是这样不安地跳动着,一阵一阵地心悸,空落落地,好像缺失了另一半。

好像在告诉自己。

好像是自己在诉说。

 

去见他。

想见他。

现在就去。

 

 

 

 

 

 

第八章

 

小爱有点诧异地看着站在自己门外的白客。

“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他说,“现在已经晚上九点了。”

白客有点气喘,帽檐阴影里眨动的眼睛透露出些许的局促不安,他有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刚想说点什么,突然就被室内浓郁的烟味呛住了。

“你这儿……咳!哪儿来这么大烟味……!”

 

小爱赶紧把呛咳出泪花的某个人领到还没受到烟味荼毒的卧室,自己把阳台和厨房的窗打开通风。

白客揉着鼻子皱着眉头看他,“空气净化器呢?你不是不喜欢烟味吗?”

小爱笑了笑没说什么,转移了话题,“怎么突然跑过来了?”

“……也没什么,”白客支支吾吾的,“就是这么久不见……来找你玩玩。”

“晚上九点?你来找我玩?”小爱笑出声来,“我天啊,罗宏明你找借口找得也太差劲了吧。”

“……”白客默默地扭过头去,仿佛这样就能把之前说的都收回去一样。

 

可是如果把真相说出来的话……这也太丢人了。

因为我做了一个有关你不见了的梦所以醒过来还觉得不放心特地跑过来看看你在不在?

天,又不是小孩子,做噩梦还要安慰抱抱。

……所以跑过来就是个很错误的事情。极其错误。特别错误。

白客心里一阵悲凉:我到底在干什么啊,太丢人了。

 

小爱倒也不闹他,似乎看出了他的满腔心事,只是坐在一旁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白客不会说谎,特别是面对小爱,只要一对上他的眼神他就忍不住一僵,心虚得不得了,斟酌好的措辞一瞬间就被抛到九霄云外。

到末了只能垂着眼生硬地挤出一句不算是谎话的谎话:“……一个人在家待着太……太无聊了。”

“……”无聊到你大晚上跑过来和我倾诉,也是不得了。

小爱在心里叹了口气,但到底拿这人没辙,软了声音问他:“那你想干什么?”

白客余光瞄见电脑,仿佛得到救星:“玩几局撸啊撸吧!”

 

这个人,大半夜的跑过来,待在一个对自己心怀不轨的男人的卧室里,和他说要玩英雄联盟。

真是绝了。

 

这人到底是纯还是蠢。

小爱忍不住伸手揉了一下他的头发,“那就玩几局,玩完了赶快回去睡觉。”

白客低着头任他揉着自己的头发,心情有点复杂地小声咕哝:“睡了一下午了……哪敢再睡……”

小爱动作顿了一下,“什么敢?”

“没有没有,你听错了。”白客伸手指电脑,试图糊弄过去,“开机了,你看。”

 

小爱看了他一眼,没再多做纠缠,两个人一个台式一个笔记本,连上网之后一起玩了几局。白客在虚拟的游戏里找到了一些小爱还在的实感,心里越发踏实下来,有些放松地舒展开眉头。

小爱在等待队友选角色的时候淡淡地问了一句:“今天睡得不好?”

白客没做他想,转了转稍微有点酸涩的脖颈。

“嗯,稍微有点。”

“噩梦?”

“嗯,没事。”

 

卧室里安静了一会儿。

 

说着没事把话题跳过去的这个人半晌又自己默默地把话题绕了回来。

“那个……就是说,如果,有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梦里突然不见了,怎么办啊?”

“嗯?”小爱操纵着游戏人物,一分神掉了三分之一的血,“什么怎么办啊,梦都是反的,就这样想就行了。”

“可是梦里面画面都特别真,”他忍不住又补充重复了一遍,“嗯,特别真。”

“特别真那是给你的错觉,梦里都是反的。”啧,又掉血。

“那就是说,这个人,还是会一直在的吧?”

“会的……你是不是生病生久了,怎么这么多愁善感。”

白客有点放心地点了点头,没管小爱后半句的调侃。

既然小爱都说在的话,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吧。

他会在的。

 

“……白客儿你再不动就要被砍死了。”

“啊……?啊啊抱歉!”

 

 

白客结束了一局才想起来看一眼右下角的时间,结果发现一不留神两个人就玩到了零点。

“啊,十二点了……”他讷讷地说道,一边说着一边揉了揉眼睛。

这个点再让人穿外套回家去似乎是有点太无情也太矫情了,怎么看都是一个要留宿的节奏。小爱抓了抓头发有点无奈地笑,“都这个点了你还是在我这边睡吧,明天一早我上班,你明天出去的时候记得关好门。”

白客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小爱关上机把笔记本电脑收起来,打开柜子来又找了一床薄被,夹着被子和白客说话:“那你就睡我这间,我去睡沙发。”

白客低头看了一眼床又抬头看他,站起身来伸手拽了他一下。

“我觉得我们两个人睡这个床……也没问题吧?”

 

小爱的表情变得有点微妙,白客莫名其妙心虚了一下,又急急补充道:“你明天要上班的吧,躺在床上睡休息比较好,而且这个床盛两个人也够了……”

“……”

“就算地方不够挤一挤也……”

 

小爱微微前倾身体看他,表情更微妙了。

“你?和我?”

白客莫名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眨着眼睛看他。

“怎么了?”

他又往前了一步,和他贴得很近,白客在他墨色的眼珠里看到自己的倒影,这让他忽然有一瞬的恍惚。小爱眯起一双桃花眼,表情似笑非笑,像是一种漫不经心的挑逗。

“……你确定……”他说得慢条斯理,语气低沉,“你要和我一起睡?”

脸上忽然就烧得厉害,他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自己那声“嗯”是怎么发出来的。

 

小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往后退了一步。

“这不行,”他拿着被子看着自己,“我不能和你一起睡。”

“……为什么?”

 

小爱眨眨眼睛,手指比了比自己心脏的位置,笑容惬意而放松,仿佛在讲一个笑话。

“因为我心怀不轨。”

他说得太自然随意,似乎连一丝一毫的真心真意都没有。

白客怔了怔,大脑一片空空荡荡,只是下意识地像为这个笑话捧场一样,牵强地勾了勾嘴角。

小爱又冲他笑了笑,走到卧室外,体贴地关上门。

 

“睡吧,晚安。”

 

 

 

白客不知道自己在浑浑噩噩间想了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一觉醒来小爱已经上班去了,从卧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只看见桌上还摆着一份给他留出来的早餐。

白客心脏倏忽间酸涩得厉害,他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只是心里一直在重复地想,这个人对自己似乎真的,太好了。

温柔体贴,处处照顾,堪称纵容。

 

他先前习惯了这种陪伴,倒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搬出去之后才惊觉这个人对自己包容照顾到了什么样的地步,简直把自己惯得没边。

他食不知味地吃完早餐,又四顾了一圈,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总之最后终于慢吞吞地整理好衣服,戴上帽子出了门。

 

 

走到半路上的时候女友打来电话,说今天休息,正好来看看他。他恍恍惚惚地应了一声,让她先在楼下等一等,自己待会儿就回家。

老远就看见女孩子站在门口等着,他小跑着过去,一边道着歉一边和她一起往楼上走,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你身上有烟味呢。”

“能闻到么?”女友也闻了闻自己的袖子,微微皱起眉来,“昨天家里来了客人,一直在抽烟,看起来是沾到了。”

“唔,”他胡乱地点点头,掏出钥匙来插进钥匙孔里,“也是不懂抽烟的人,烟味那么大都能忍。”

女孩子笑起来,“你没听说过吗?抽烟的人都闻不出来自己烟的味道。”

 

开锁的动作顿了一瞬。

“闻不到吗?”他轻声说道,“可是有的人抽着烟却受不了烟味啊。”

“那这个人可能是……新手?”女孩猜测道,“烟瘾大的人早就习惯了自己身上的味道了,不可能受不了的。”

他垂下眼来看着插到一半的钥匙,置若罔闻一般地开口,“受不了烟味……还会开空气净化器……”

“嗯?”她不知道他说这些话的用意,只好也配合着回应上几句,“那大概确实是受不了烟味吧。”

他盯着钥匙,莫名其妙地勾起唇角笑了起来,握着钥匙的手指不自觉地轻微的颤抖,连带着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哽咽起来。

“谁受不了啊真是……”

 

你怎么对我那么好。

你怎么对我……那么好?

 

 

一滴透明的泪珠自眼角迅速坠落,垂直地落在手指上。

啪嗒。

 

 

 

 

 

第九章

 

/在伦敦都看不见太阳,这天阴的,真心醉了。/

/不过看了球赛,挺爽的?/

/那当然,we are champions~!/

/那好好玩,我先睡了,晚安。/

 

白客低头看着手机,不自觉地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伦敦的晴天如传闻中说得一样少得可怜,来到这座有历史的城市如同遇见一个成熟低调的绅士,连实现新年愿望的激动心情都不由自主地变得含蓄起来,心里的热潮随着离开温布利球场的时间加长而逐渐消退。

“在看什么呢?一直在玩手机。”女友挽着他的手臂嗔怪道,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

“没什么。”他把手机随手装进口袋里,压了压帽檐,他时差还没倒过来,又看着球赛激动了一场,此时已经有些困倦,强打起精神露出一个体贴的笑容来,“之前我们说要去哪儿来着?”

“所以你根本没有在听啊——”女友拖着腔,有点不太满意地撅起嘴巴,“除了看球的时候,一直在玩手机。”

“抱歉抱歉,”他有些歉意的笑笑,赔罪道,“那,我来请下午茶?”

女友有点无奈地摇摇头,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真心实意:“就知道金钱收买,白老师真是不会哄人啊。”

 

 

虽有很大的遗憾,不过名狄第一季还是以白元芳回归而圆满地收了关,网站上的点击率也可观,全剧组上下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白客回来只拍了一天,在家养了几个月的白老师一回到剧组就相当活泼,坐在小爱旁边休息的时候都晃来晃去地哼着歌曲。

“哎哟,你回来的日子也是巧了,五月二十号。”至尊玉看看白客又看看小爱,嘴上拿着日期开着玩笑,“这是打算向谁表白啊?”

小爱低头看着手机,笑了笑没作声。白客佯作很不屑地瞥了一眼至尊玉。

“反正不是对你,你就死了心吧。”

“切,当我看不出来啊……啧,我觉得白老师不仅是520这天回来,直接身上也抹了520吧。”

至尊玉眼神意有所指地落在白客搭着栏杆的手上,他的手指若有若无地蹭过小爱的衣角,看起来只是无心之举。

白客脸上不见变化,作势要抬脚踢他,“管那么多。”

至尊玉往后退了一步,笑嘻嘻地逗他,“真不表白啊?”

“表什么白啊表,”白客搂了一下小爱的肩膀,一脸自信淡定地看着总导演,“我们俩一直在一起。”

小爱一直没出声地盯着手机,不过之前的对话倒是听进去了,闻言就抬起头来冲至尊玉笑了笑,配合着白客说道:“嗯,我们俩不需要表白。”

刚一说完,小爱便感觉到这个人从刚才开始紧绷着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下来,露出一个比刚才更明晃晃的笑容有点挑衅似的看向至尊玉,像是有饲主做后盾就得意洋洋的翘起了尾巴。

 

刚回来的白客似乎更活泼也更……粘人了?

休息的时候就默默地待在自己旁边,连自己拍戏的时候都一直坐在监视器后面看,之前拍完衙门对峙那场戏的时候还伸出手来要同自己击掌……在家待久了热情也无处释放了么?

错觉?

他心里疑惑了一刹,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地勾起一丝微笑,看上去倒真像是一个气定神闲的饲主,无声地纵容着自家金毛犬欺负总导演的行为。

白客果然就越发地心满意足,欺压完导演的白老师整个人随意放松地倚在亭子的栏杆上,嘴上又哼着有些不成调的歌词,不分手不分手什么的,唱得飘飘悠悠的,随心所欲。

 

 

不过似乎事实证明,那并不是错觉。

小爱揉着眼睛清醒过来,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打开手机,果不其然又收到白客给自己发来的微信消息,基本都是一些在伦敦拍摄的图,温布利球场,还有一些著名的街道和雕塑,顺带着还发来几条文字内容,大致表达了一下自己看过球赛的感想。

最后连着好几条撤回消息的提示,对方似乎思虑挣扎了很久,最后扭扭捏捏地来了一句:

爱总,想我不。

 

他失笑,微微眯了眯眼睛,半坐在床上慢悠悠地回复他,避重就轻:

难得去一次,好好玩吧。

 

隔着八个时区似乎也依然没有打消掉白客联络他的热情,去伦敦的这几天不定时的就发来几条消息,发着发着两个人就聊上了,也不知道这人到伦敦到底是去放假休息的还是上网聊天的。

他有些猜不透白客的用意,不清楚这个人是出于愉快还是无聊,可是还是默许纵容了下来,没有提出任何的异议,显得极其的温柔体贴。

说到底自己还是一个很自私的人啊。

任由他不顾别人感受地粘着自己,接受一些隐约暧昧的词汇,制造一种似爱侣的错觉,贪恋并占有着他归属于别人之前的时光。

 

他想了想,又斟酌着补充了一句回复:

等你回来。

 

 

坐飞机返回的那一天,伦敦依然阴云密布,带着一点儿风雨欲来的冷冷的湿意。

白客和女友之间爆发了一场小小的争吵。

其实说是争吵也算不上,女孩子不喜欢男友总是抱着手机,晚上回到宾馆也一直在玩游戏,所以有些不太高兴地板起脸来,闹了一场小小的脾气。

白客不想和女孩子吵,温声温语地道了歉,随后被女孩子指责说没有认真对待,忍不住微微皱紧了眉头,在回程的路上两个人没有再做什么交谈,不过看在白客一路上都没有再把手机拿出来的份上,回到北京的时候她还是消了气,温温柔柔地和白客道了再见,拖着行李打车离开。

 

他勉强撑起笑容应对了一下,不过回到自己家的时候还是没了表情,整个人直直地倒在床上,懒洋洋地抱着枕头蜷起身子,露出有些困倦的神色。

白客脑子里面有些嗡嗡的,觉得心里也是乱哄哄的,心上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嘴上不自觉地小声说出声来,说得也是前言不搭后语。

还要我多认真啊真是……

好累,唔,困……

实现新年愿望的感觉……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

是不是要跟小爱发个消息……报个平安啊……

唔,我手机……

 

 

迷迷糊糊地,连眼镜都没来得及摘,就这么抱着枕头昏睡了过去。

他的睡眠质量不是特别好,易困,但睡也睡不安稳,自从上一次做了那个梦中梦的噩梦之后,之后也总是会做一些零零碎碎的梦。

这一阵子常会梦见过去的事情,依然是上帝视角的自己看着过往发生的事情,录制搞笑动漫日和花絮的时候小爱举着DV含着笑看着自己;他代表cucn201上台领奖致辞时小爱看着他的眸子发亮;和卑鄙马维斯他们一群人拍着淘气亚克西,自己托着腮看着小爱,笑嘻嘻地说着“我养你啊”;南广十周年的时候被自己带跑调的小爱转过身来有点无奈又温柔地看着自己……

零零散散的,全是他和小爱。他们一直都在一起。

每梦见一次小爱,他的心情就忍不住微妙一点。这种感觉没有办法形容,稍微有点酸涩,但也有点醉醺醺的甜意,有时候会觉得有些失落难受,好像只有和小爱多说说话才能缓过来劲儿似的。

他先前总觉得自己和小爱够亲近了,可是越梦见这些事情,就越忍不住想更亲近他一点,想努力地对他更好一点儿,说什么话靠得多近都觉得不够。他觉得自己这样很奇怪,但是又控制不住这种冲动。

就好像……

恨不得把自己揉进他骨血里似的。

这样才能分不开,才能一直在一起。

 

 

今天梦里的自己却没有了上帝视角,梦到的内容相比以往来说也有些奇怪。他梦见自己穿着白元芳的衣服,还没来得及下戏换装就被记者抓过来问问题,小爱也在旁边。

记者问:“二位有时间谈恋爱吗?”

他一愣,觉得这个问题好像从哪儿听说过,呆呆地想好像他做过一次这样的采访。

小爱在一旁很淡定地回她:“有。”

记者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揶揄:“二位是在谈恋爱吗?”

他还在愣神,小爱已经飞快地作了回答:“是的。”

?!

他还没来得及从错愕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场面倏忽间就调换到当年和小爱合租的房子里,自己坐在床上,小爱半弯着腰给他擦手擦脸,嘴上小声念叨着还是你醉酒比较乖。

他依凭着本能忍不住凑近了他一点,清清楚楚地看见小爱的一双深情透亮的桃花眼,还有微微张开的薄唇。他仿佛能感受到他不太均匀的呼吸声,还有呼吸时温热的气息。

嘴唇……好薄。

他模模糊糊地想。

还很翘……很漂亮……

 

下一秒,他就像是被好奇地吸引了一样,认真地吻上小爱的唇角。

 

再往后发生了些什么,他醒来就已经不记得了。他大脑昏昏沉沉的,从床上坐起来愣了很久,全然没有了梦里那么激烈错愕的情绪,只是空落落地迷茫,心里像空缺了一块似的,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反应。

反感吗?惊讶吗?

……不,也许他早就预料到了,或许他在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他只是突然觉得很难过很难过,难过得似乎整个心脏都皱缩成小小的一团。

 

原来……是这样的呀。

他想。

原来……是这样。

 

 

 

 

第十章

 

小爱觉得白客的状态似乎变得有些奇怪。他不再同前一阵那样那么用力地粘着自己,可是也不是什么刻意的疏远,倒像是有些小心翼翼地……试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用这个词,可是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什么别的合适的词汇了,隔着手机屏幕仿佛都能看见一只年幼的金毛犬露出有些怯生生的姿态,伸出爪子来挠一下这儿蹭一下那儿,收到主人不反感的讯息,就安心地再往前挪一挪,更亲近一点儿。

白客能从“今天好热啊救命”扯到“哈哈老孔的装扮可美了”,到末了拍了一张自己的造型发过来,特意把两只小小的牛角照得清清楚楚,过了一会儿发来两个字:你看。

单是看这两个字小爱也读懂了青年有些扭捏羞涩求鼓励的暗示,一脸平静地按了原图保存,回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嗯,好看,牛角也很可爱。

 

他不知道白客在试探些什么,或者说下意识地否决了那个可能性,但依然怀藏着私心任由其发展生长,默许并且配合,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小爱有些若有所思地看着手机,末了勾出一个微妙的笑容,转发了白客发的秒拍视频,伸出手指敲下三个字:你试试。

粉丝大概会炸开锅吧。小爱带着一点儿恶作剧的心态有些愉悦地想着,把手机放回桌上。

虽然他并不关心粉丝到底作何感想,他只是想要这样做罢了。

既然到了这一步,那就不妨再让他自私自利一些好了。既然内心已经早早地把自己宣判了死刑,那么暂时做一个贪欢一晌的昏君,也未尝不可。

 

——反正他也并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毕竟他也没有得到过。

 

 

白客趁着化妆老师帮忙卸妆的时候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心一跳手一抖差点没握牢手机。本着鸵鸟心态假装视而不见的跳过小爱的微博,表面上镇定地点开微信发送了一条顾左右而言他的消息:

什么时候来拍戏啊?

 

化妆老师奇怪地“咦”了一声,“白客你的耳朵是晒红了么?”

“啊……大、大概吧天这么热……”白客含含糊糊地说道,心怦怦乱跳个不停。

 

小爱回得也挺快:后天来拍,wuli锤锤稍安勿躁。

 

“……什么跟什么啊……”白客小声咕哝道,微微垂下眼来,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晒得好红啊。化妆老师心想,明天要多涂些防晒的。

 

 

小爱看着白客半天没回复,索性悠哉悠哉地刷起网页,心里面不知不觉地走了神,想起前一阵子两个人接公司安排合录一首广告歌的时候。

白客念着歌词,唱一句笑一句,其实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只是看着小爱就弯起眉眼来,不自觉就露出雀跃欢喜的模样。

确实好久没有单独行动过了,两个人的活动什么的。

只是因为这样,所以就开心得像个小孩子似的,真是……天真又可爱。

后天见到他,说不定也会这样吧。

他不由得满心柔软地想着。

 

也许最开始就是被这样吸引到的。最早遇到这个人的时候他还顶着一副青涩懵懂的皮相,完全没有捯饬过的高中男生发型,无框的眼镜,简单的兴趣爱好,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清瘦安静的普通男生。

可是就是觉得这个人骨子里藏着奇妙的能量,越是接触越是欲罢不能。

看似柔软实则坚韧,看似懵懂实则通透,明明踏入社会这么多年却还藏着那一份天真纯粹的赤子之心,对名利浮华不骄不躁,对追捧迷恋淡然处之,遵从着内心追逐着那些有关少年的词汇:梦想,还有爱。

他仍是少年,神采飞扬眼眸闪烁,未曾被那些艰难困苦的时间湮没了最本真的模样,口上说得掷地有声。

“这是江湖,我们必将登顶的江湖。”

好,你说的,我们的江湖。

同你一道,便已经是我最大的荣幸。

那么,无论以什么身份——

我都愿意奉陪到底。

 

 

 

白客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开始准备拍一场哭戏。喜剧演员很少有正经拍哭戏的时候,这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他的第一次了。

故事的内容大致是已被自己制服的虎妖忽然之间挣脱了束缚,破坏了整个镇子的安详宁静,慕容白又一次镇妖维护了镇子的和平,小美离开自己来到慕容白身边,而他被村民误解为虎妖的帮凶,巷头街尾一路打骂,被村民驱逐出了石牛镇。

他要从街头走到街尾,被扔一路的菜叶鸡蛋,来完成这场哭戏。

 

白客本身是没有拍这种哭戏的经验的,拍戏前一晚他还有一些紧张,唯恐自己入不了戏,可是几乎在场记提示开拍的一瞬,他几乎毫无准备地就立刻进入了剧里王大锤的心境。

英雄梦一夕之间被打成碎片化为泡影,没有人理解看懂他的目标和渴望,只是一味地辱骂,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他一个人的身上。

最喜欢的人同样离开了自己,将自己视为空气,而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酿成的苦果。

所有人都不理解他,所有人都只想让他离得远远的。

他好像被整个世界遗弃了。

至少,他被他的世界遗弃了。

 

这种锥心刺骨而无处倾诉的疼痛远比被道具砸破皮儿的那点伤痛要多得多,他几乎立刻就哭了出来,甚至不得不用指甲尖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手心,才能保证自己没有哭得太失态。

 

 

易小星一直觉得白客是一个非常有天赋的演员。从一个要做表情特训的素人做到只需几字讲解的演员,他有一种几乎就是为演员而生的灵气和天分:充分理解信任导演的指导,代入自己的角色心境,在摄像机前白客就已经不再是那个安静内敛的罗宏明,能够毫无防备地尽情地暴露展现角色的感情。

他坐在监视器后面喊了卡,在椅子上静了一会儿,看到演员都逐渐聚拢在白客身边拍肩安慰才如梦初醒一般地回过神来,匆匆赶过去看他。

白客接过同事递过来的纸巾擦着砸到脸上的鸡蛋清,眼泪还在不由自主地唰唰掉,哭得整个人都在一抽一抽的,他想咬着嘴唇克制一下,但是好像面部表情都不受控了似的,怎么也完成不了这么简单的动作。

他心里清楚地知道自己没出戏,可是自己就好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地挣扎着,四处地搜寻着,依然捞不到一块足够让他挣脱这种困境的浮木。

空荡荡的心里不断回响着一个声音,让他无比清醒而又倍感绝望。

他被遗弃了。

他被遗弃了。

……那个人不在。

他是离开了自己吗?

 

想到这一点,他的思维就有些混淆,撕心裂肺地疼起来,眼泪也完全没有止住的趋势。

易小星拍着他的肩膀低声安慰,他知道白客素来是很有天分的演员,可是还是不免对他入戏的程度感到意外,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先去一旁休息。

似乎已经不单单是入戏太深的问题,而是因为入戏太深连动着内心最深处最隐秘的情感,剧中角色的感情,白客的感情,统统叠加背负在青年一个人身上,让他此时显得脆弱而失控。

 

同事们很识趣地走开,贴心地留给白客一个人充分的空间。他坐在石阶上抱着膝盖,死死地压抑着喉咙间的低泣声,泪眼模糊地拿出手机来看,嘴唇咬了又咬,还是压不住给那个人打电话的冲动。

 

嘟……嘟……

第一通电话没有人接听。

 

是在忙工作吧,或者手机静音了,或者手机不在身边。

白客努力镇定地想着,可是眼泪偏偏就不给面子地流得更汹涌,恐慌和绝望在心间静悄悄地蔓延开,已经分不清是戏里还是戏外。

被遗弃了。

 

他心里乱糟糟地想着,他错了,他应该早一点醒悟的,他为什么意识不到呢,现在太晚了……

 

原来自己的心里始终藏有一片名叫爱情的荒芜。而周围那漫山遍野繁花绿叶让他时常自己骗了自己去,以为满心都不曾空荡,直到留他一人无所适从,铺天盖地的孤独惶恐将他自欺欺人的假面揭了去,他才终于意识到这片荒野早早地就被人埋了种子。

只是虽有那个人日复一日的守候,这片土地也依然寸草不生。

 

也许那个人已经放弃了。

 

也许从搬家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瞒着自己,任由不发芽的种子烂在泥土里,不抱任何的希望了。

 

那些自以为贴心的认真的对着他好的举动,甚至构成暧昧的标准的行为,是不是让他觉得更难过了呢?

 

对不起。

我错了。

你原谅我,好不好?

 

眼泪大滴大滴的断了线似的落在手机上,他哭得几乎觉得空气稀薄供氧不足,虽是盛夏却浑身泛起一阵阵的冷意。

直到小爱把电话回拨过来,他才勉强收敛住那份惊慌失措的情绪,唯恐下一秒挂断一般地迅速按下接听键。只是他接听了却又忽然不敢说话,话筒里只传递着白客颤抖的呼吸声,除了小爱那声“喂”之外,两个人的通话之间有着长达十秒的安静空白。

 

小爱心下奇怪,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却好像又意识到了什么,心里立刻紧绷起来,口上则放缓了语气,声音尽量地温柔。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对不起。”

 

他皱了皱眉,下意识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对不起……”白客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流出来,声音发颤,说得语无伦次,“你,你原谅我这一次……”

小爱听出来白客呜咽着的哭腔,心里一紧,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先本能地安慰:“好了你别哭,你没有做错什么,不要和我道歉,好吗?”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好,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没事的。”小爱眉头锁得越来越紧,声音却还是温和的,循循善诱,“你慢慢地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小爱的声音是很能安抚人的,白客激烈波动的情绪慢慢地平复下来,他抱着手机说得断断续续也毫无逻辑,时不时有一些压不住的啜泣声。

小爱大抵是弄清了前因后果,短暂地沉默了几秒,恍惚了一瞬,最终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戏里都是假的……”他说,“你不要哭了,乖,哭得厉害了还要消肿呢。我明天就到剧组了,到时候来找你。”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知道了吗?你不需要跟我道歉。”

 

电话那头的人带着一点软糯的鼻音,小心翼翼地求证道,

“那你真的……不会不要我么?”

声音像是拌着泪水一样含糊酸涩,他几乎恍惚之间真的看到一只紧紧地扒着他衣服,仰着脸瞧他的,可怜兮兮的小动物。

“……你……别不要我。”

 

 

小爱又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像是在克制一些什么东西,呼吸声有些不稳。

 

“……不会。”

他的声音像是干渴许久一般的沙哑,带着几不可闻的颤音。

“我一直……一直都会在的。”

 

小爱不清楚手机是什么时候挂断的。他坐在那儿,一直怔怔地发着呆,手机什么时候从手上滑落的都不知道,只是在巨大的响动声之后像是回过神一般地坐直了身体,手指缓缓地遮住脸颊,扯出一个算不得好看的笑,仿佛只是唇角古怪地向上勾了勾,身体完全不受控了一样。

 

他梦寐以求甚至不敢奢求的事情好像终于出现转机,然而他却并没有多么强烈的欢喜,心底甚至泛起淡淡的苦意来。

他做不成冷眼旁观者,做不成清心寡欲者,面上端着个四平八稳风淡云轻,可终究情难绝,心早就被情丝缠成一副青紫扭曲的模样,故而更深谙溺于这样的情海是何等的窒息绝望。

到底还是舍不得。虽然总有一种暗色的欲望在心底叫嚣,拖他下来,不如让他同你一起溺水而亡,可一想到他那般神采飞扬晴朗快活的模样,终究是心软的,舍不得他眉眼笑语中多上一丝为难与愁意。

他承认自己有一己私欲,甚至是有意地推波助澜过,可是听见这人电话里哽咽的声音时又忽的想毫不犹豫地舍弃掉这些了。现在他倒是宁愿他长不大了,什么也不懂,只单纯地想要同自己在一起,信任自己,喜欢自己,也总比刚才情绪失控的哭泣要让人安心得多。

 

然而他也无比清楚地认知到,无论他怎么想,从现在这一刻开始,有些事情已经正式地迈向一个截然不同的轨道,和往日清晰地划开区别了。

 

 

 

 

第十一章

 

早就不是喜怒哀乐都毫无保留地展露出来的小孩子,撇去入戏的影响,白客隔天一早便收拾好了自己激烈跌宕的情绪,投入到下一场戏份的拍摄里。

坐在搭好的棚里休息的时候,白客瞥见了小爱的影子。他换好了戏里的服饰,迎面朝自己走过来。

白客心里还是忍不住一跳,想到昨日有些失控的反应不由得觉得脸上发烫,不禁微微垂下眉眼来,自我催眠一样地盯着手指尖,却还是竖起耳朵来,把那个人的脚步声听得清晰分明。

好像听到他隐约轻笑了一声,在离自己不远处的地方站定,第一句话说得温和妥帖:

“这几天怎么样?”

 

“还、还好,”他抬起眼来看他,心下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先前的紧张不安离奇地顷刻消散而去,他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一个笑容,“就是天太热了,你看子墨那边,真的都要中暑了。”

“我刚才在跟那边的黑人兄弟聊天来着,”小爱说,“人家都说这边太热了,想回非洲。”

白客忍不住笑了出来,也不知道被戳中了什么点,笑到整个人都在发抖,看上去笑点低得不行。坐在一边的易小星原本在低着头玩手机,听到白客刹不住车的笑声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小爱来了就精神,这孩子还有没有救了。

 

小爱同白客对视,嘴角勾勒出一个清浅的微笑,弯起的桃花眼里流动着星星点点的光。他说话的声音很轻,飘飘悠悠地落到他一个人的耳朵里。

“不管什么事,拍完电影再说。”

说的人暧昧不清,听的人心知肚明。

 

白客微微抿起嘴唇,心里无端地稳当下来,眨着眼睛看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显得温顺而乖巧。

 

 

 

拍戏过程没有什么太卡顿的地方,拍得很顺利,不知不觉就在剧组迎来了二十七岁的生日。

易小星慷慨地拿出来晚上的时间留给大家为男主演庆祝,闹闹哄哄地打开送来的蛋糕盒,白客忍不住“哎呀”了一声,眼尖的发现缀在奶油上切成片的猕猴桃。

瞬间觉得头皮发麻,把蛋糕刀直接转交给身边的同事:“你们吃吧,我不能吃,猕猴桃过敏。”

同事有些意外:“这么夸张?猕猴桃摘了吃别的地方也不行吗?”

白客笑笑,他的猕猴桃过敏症有些严重,到最后似乎产生了一些心理上的暗示,连带着猕猴桃的东西都碰不得,客气地说了句你们吃吧就撤到旁边玩起手机,接着小爱前几分钟发来的那条“生日快乐,去吃蛋糕吧”回复起来。

 

/剧组送来的是水果蛋糕,笑哭。/

/哟,这不是欺负寿星么。/

 

他打字的手指停了一下,不自觉地勾起唇角来。

/非常过分,在考虑怎么撕他们。/

这个人了解自己也了解得非常过分。

 

护短的人紧接着回复过来。

/好啊,哪天回剧组和你一起。/

 

藉由着生日年轻人闹闹哄哄了一晚上,相互道了再见之后各自离开。白客抱着手机慢悠悠地走回旅馆的房间,坐在床边继续发着消息。

/说得好听,那是谁昨天说我四十岁生日快乐的?/

/……那我不是还让他们给你发红包来着?/

/但最后还是我发了红包。/

/好吧好吧我错了,少年你永远十八,生日快乐。/顺带着附上一个大大的红包,尽显诚意。

 

白客笑着嘀咕了一声“这还差不多”,聊到十一点多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手机,冲个凉睡了觉,明早起来继续搬砖。

 

 

 

小爱退出了和白客的对话框,勾着几分笑意点开相册照片,用目光把这个人的眉眼反复临摹了几遍。

照片里的林间少年清秀安静,乍一看上去,可不就是一个十八岁的年龄。他在他生日前夕见到这套成片时竟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腑脏灼热,心脏柔软颤动,连呼吸和触碰都不忍,唯恐惊扰了这个少年。

于是第一次按下转发键时似乎完全丧失了语言组织能力似的敲不上一字,索性退了微博查看起微信群里的内容,同事们在白客生日前一晚就已经闹了起来,屏幕上不间断地刷着白客生日快乐。

他也忍不住上去凑了一个热闹:此处应该有个红包才对。

群里便嘻嘻哈哈地排着队列缠着小爱要他发红包,直到零点了才又想起来给白客庆祝生日的正事,齐齐刷起了生日快乐。

刘循子墨插了一句三十五岁生日快乐,底下就又乱成了一团,又看到小爱还在,一群内容部的人就开始躁动起来,嚷嚷着爱总说白客几岁就几岁。

毕竟白客微信名前还挂着内容部的名头——虽然早就不签编剧的约了。

他索性也随着闹,随心所欲地又加了五岁上去,底下就很给面子的排起队形来,仿佛真的是小爱说几岁白客就几岁一样。

 

嘴上说着四十岁,他心里面却忍不住回味着刚才的写真照片,认真地想:他是亲眼见过这个少年真正十八岁的时候的。

比现在还要稚嫩许多的面容,隐含着紧张的神情,面对镜头初步展现的喜剧天赋……

 

 

于是在他生日当天,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小爱从收藏夹里翻找出来三年前上传到网络上的小课组联欢视频,在九号的傍晚慢悠悠地送上最后一个生日祝福。

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也许他自己是知道的。

 

你的过去,你的未来。

无论是十八岁,二十七岁,还是四十岁——

我都有参与,我都要奉陪。

 

 

姑且就当做是炫耀和示威吧,既然是生日,那就让所有人都随心所欲地任性一次。

他推卸责任一般地想到,干脆关了机,什么也不管了。

 

 

 

大概每个人都会这么想:如果真的能什么都不用管就好了。可是已经不是在长辈荫庇呵护下的幼童,自己所做的事情导致的结果已经必须要由自己承担,无论是好是坏。

看似平静无波的海面实际上也有汹涌的暗流涌动,温柔安逸的假面一旦被发现破绽,就会意识到一切并非全然美好的画面,只是一直引而未发,潜藏着躁动和不安。

 

白客在剧组杀青之后总算了结心事一桩,后期的剪辑特效都不是自己的工作,可以放心的窝在家里歇上一阵子了。

八月中旬的北京还正是燥热的时候,在家里开着空调玩着游戏真的算得上美事一件,舒服得像一只懒洋洋打着盹的大猫,只有他一个人在家待着,这让他心里有意无意地无视了很多东西。

 

直到女友的一通电话打破了这暂时的安逸宁静。

 

他玩完一局游戏之后才感觉到手机在响动,匆匆摘下耳机接通了电话,手还放在鼠标上没动。

女友在那边语气很平静,和往日没有什么两样,先是恭喜杀青,问拍摄这么多天是不是很辛苦,最后发来了邀请:

要不要和我出去玩一圈?

 

他顿了一下,微微皱起眉头,吞吞吐吐地表示自己不是太想出去。

女友在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白老师,我们应该有很久没有见过了吧。”

“嗯,是啊……”他声音弱了下来,他知道他们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了,借着工作忙碌作为掩护,他心虚地避开了很多可以见面的机会,连贴心浪漫的情话都装作不曾听懂,有意地拉开两个人的距离。

 

女友的语气变得有些微妙。

“你是不想出去呢,还是不想和我一起出去?”

 

“……”

 

“白老师,你这样,真是太敷衍了。”女友毫不客气地指出,“从很早开始,你好像就开始心不在焉了。”

女孩子的直觉总是很准确的,更何况男友实在表现得演技拙劣,连一点虚伪的掩饰都没有。

“……你有在认真地对待这份感情吗?”

 

白客似乎是在专心地盯着电脑屏幕上绚烂精致的游戏画面,眼神却没有聚焦。他握着鼠标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声音变得有些干涩。

“为什么……你们都这样说?”

 

 

 

 

第十二章

 

女孩子似乎也是忍了很久,她是生气的,但听到白客的话反而莫名地笑出声来。是了,他们最初的闲聊中她曾经听白客讲起他的初恋,也知道那个女孩子曾经问过这样的问题。

喜欢上这个男生并且得到他肯定的回应时,她以为自己是特殊的那一个。他已经经过岁月的洗练变得更加成熟温和,而她也不是一个在爱情里横冲直撞的少女,他们没有地域上的距离,双方的事业也足够稳定,相遇的时间不早不晚刚刚好。

不过当自己那句相似的问话脱口而出时,她就已经清晰地知道,其实她在他心里,也并无什么不同。

 

这个人啊……真的懂什么叫爱吗?

 

“……白老师,为什么这么多年,你好像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呢?”她轻声说道。

 

白客在电话那边,迟迟没有回复。

 

“我不介意你忙什么工作,忙多久也可以,我们都是成年人,不能全指着谈恋爱生活。”

“……但是你心里,总得有我吧。”

“这么多天了,你心里,有想过我吗?”

 

他有些无言以对。

他大概是喜欢这个女孩子的,欣赏她的美丽,她的多才多艺古灵精怪,她内心的柔软和成熟。

可是同时他逐渐明晓,他对于她的想法,实际上很是浅淡。这更近似于一种对二次元女神的喜爱与欣赏,而不是对恋爱的要求。

他对恋爱没瘾,实际上是因为并没有找到恋爱令人上瘾的地方。

 

精神上的富足,心灵上的饱和,灵魂中的另一半。

 

他未尝体验过这种碰撞,于是在恋爱上便显得浅淡敷衍。他对爱情真正的样子还模糊懵懂就已经半知半解地谈起恋爱,离奇地将爱情和恋爱割裂开来,让这件事情显得有些荒唐而可笑。

 

不,他大概是体验过的。那种寻找到另一半的完满,精神上的共鸣,从早聊到晚无话不谈的愉悦,和长久的陪伴。

也许就是因为他过早寻觅到了另一半,心灵的需求早已饱和,所以才对其他的一切心不在焉。

只是在此之前,他从未把它和爱情画上等号。

 

“……对不起。”他轻声道,在巨大的愧疚和歉意之下,脑海里却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

 

“所以呢?”女孩子说,“你能补偿些什么呢?”

 

他的确什么也补偿不了。他耽搁得太久,这场三个人的戏因为他的犹豫彷徨而迟迟不能收场,不知不觉已经伤人太深,鲜血淋漓。

他太习惯于被动,素来是被宠惯的那一个,握着刀柄自欺欺人一般地得到安全感,却不知自己一直将刀尖朝向最喜欢自己的人,每前进一分,刀尖就深入一寸。

他早就该做出决定了。

 

“……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生……”他说得有些艰难,言语上始终显得苍白无力,“我做得,非常不称职……”

“对不起……”

“我们……还是分手吧。”

 

 

女孩子沉默了将近一分钟,声音变得很平静。

“如果你一直这样,等到你遇到你最喜欢的那个人的时候……”

她没有说下去,干脆直接地挂了电话。

 

但是白客知道她想说什么。

 

——如果真的到那个时候,也许就是我自食其果。

 

白客放下手机,心里被什么东西坠得发沉发闷。他毫无表情地看向电脑屏幕,轻轻按动鼠标,点开游戏。

通过沉迷游戏以达到自欺欺人的逃避目的,这件事情上他做得已经很熟练。

 

 

 

分手最初的几天,他甚至没有联系小爱。直到小爱隐约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在休息日的时候去了一趟白客的家,才揪出一个不眠不休玩着电脑连饭都懒得吃的网瘾青年。他头发蓬乱眼睛浮肿胡茬明显,此时似乎是稍显紧张地抿起嘴唇,坐在那儿看着他。

小爱面对白客时素来是个温柔好脾气的主儿,此时却难得克制不住的心头火起,声音不自觉地冷下来。

“刚拍完戏就这么折腾?你忘了你前几个月是怎么病的了?”

“……”

“谁让你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了?真当自己有多健康?”

“……”

“罗宏明你给我说话!”

 

白客被他的火气吓得缩了一下。小爱几乎从来没有对他认真地发过火,白客见到的小爱大多都是一副收敛气场的温柔模样,尽管他知道小爱发起脾气来是很吓人的,但那都不是冲着他来的火气,早早地就被宠惯得有恃无恐,因而他只是冷下声音来就已经觉得心惊胆战。

他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看他,露出有些怯怯的表情,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小爱看他这副样子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再大的火气也得压着。

“……你不能这么玩,公司放假是让你休息好养足精神的,你路演体力再跟不上怎么办?”

 

白客的声音小小的。

“……对不起。”

 

“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小爱简直要被气笑了,他把目光转向其他地方,极力地控制自己的脾气,“收拾一下,吃个饭,不能再这么没有节制地玩。”

 

白客乖乖地去卫生间洗漱,整理得清清爽爽的才出来见他,这才终于让小爱的火气平息。他又叹了一口气,仔细地打量着眼前乖顺地低垂眉眼的这个人,目光里藏不住的心疼,酸涩的苦意慢慢地从心底泛了上来。

 

“你就不能找个人好好照顾你……”

就算不联系我,也该找别人吧,你的女朋友呢,她怎么不管你?

你的身边……总该有个人陪啊。

 

 

白客却明显误会了他的意思,呼吸声顷刻间变得不稳。他缓缓地抬起眼睛来看他,长久盯着电脑的眼睛干涩得生疼,无辜的下垂眼里写满着受伤的含意。

他的声音很轻,几不可闻地颤抖着。

“你是……不要我了么?”

 

“什么?”小爱滞了一瞬,微微蹙起眉头来。他这种反应无形之中落实了白客的猜测,让他压抑许久的情绪忽的就不受控起来。

是的。他想。早该预料到了,早该预料到了。

他没有想好怎么面对小爱,沉迷在虚拟的游戏中妄图躲避开这些负面的不堪的猜测想象,却终究是逃不开最真实的致命一击。

他无知无觉心安理得,不知不觉间就让他等了这么久,难过了这么久。

这个人放弃自己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吧。

——等到那个时候,就是我自食其果。

 

可是,可是……

你明明说过的……

你说你会一直在的,你明明说过你不会不要我的。

骗子。

 

“骗子……”眼睛干得发疼,流出的眼泪并没有达到湿润的目的,反而让眼睛疼得更厉害,“你明明,明明说过会一直在的!”

小爱看着他汹涌而出的眼泪忽然反应过来。两个月之前他曾经隔着电话听到他哭泣的声音还能勉强地稳住,可是现在这个人就真实的在自己面前,因为自己的一句话眼睛湿漉声音哽咽,这样的冲击力远远超过之前,让他心里顿时慌乱得乱了分寸。

先前的一切都借着拍电影的名头遮掩躲藏过去,欺骗性的平静终究是脆弱的,此时的爆发猝不及防,也已是避无可避。

“我……”

 

白客咬着下唇,清晰地感觉到身体在发抖,勉强撑着自己站住了,声音哽咽。

“我知道我……我做得不够好……”

“可是你……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小爱听到此时终于忍不下去,轻声开口打断他:“……明明……”

 

似乎像是怕从小爱的口中听到拒绝的话,白客慌慌张张地阻止了他,却呜咽得更厉害,语无伦次。

“你、你不接受我、我也能……能理解……毕竟是我自己先……”

他说到这里却再也说不下去,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一样地蹲下身子,明明是在蝉鸣蛙噪的盛夏,却整个人冷得发抖,嘴唇上下碰了碰却半天说不出话来,眼泪簌簌地往下落。

“你别……别不要我……你……你明明,说好的……”

 

小爱也蹲下来,缓缓地环抱着他,面上看似镇定自若,手指尖却不自觉的轻颤。他拼命地压着自己汹涌而出的感情,才抖着声音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没有不要你……我们说好的……我会一直在……我没忘。”

“你别……呜……”

“真的没有,我没有不要你……罗宏明你别哭,你听我说话。”

 

小爱伸出手指来轻柔地抹掉白客眼角不断掉落出的泪珠。他的眼眶有些泛红,一双深黑色的桃花眼染上淡淡的透明的水色,目光专注而温柔。

他在看着白客,脑海里白客的模样不断微妙的变化着,十八岁青涩害羞的白客,二十二岁温柔体贴的白客,二十四岁坚定执著的白客……时光的洪流震耳欲聋地流淌,最终定格变成如今二十七岁的白客的模样。明年他们就认识十年了,而他心心念念的少年依旧美好如初。

他心里藏着的那份苦涩的甜蜜的辗转难眠的爱,被小心翼翼地捧出。

 

“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未来发生了什么,我一直……一直都会在。”

“……我爱你。”

 

他深埋了许久的话语,最终被一字不落地传达到这个人的耳中。

 

他听见这个人浪潮般起伏的呼吸,感知到这个人温热的气息。

 

——于是,沉沉下坠的心脏开始正常地跳动,空缺一半的灵魂得以完整。

 

 

白客用力地抱着他,终于肆无忌惮地哭出声来。

 

 

 

 

 

窗外的蝉依然不知疲倦,撕心裂肺地扯着嗓子,唱了一遍又一遍。

 

盛夏的末尾,是无穷无尽的歌与阳光。

 

无穷无尽,浩浩荡荡——

 

仿佛永远不会消散一般。

 

 

 

 

-End-

 

 




 

昨天写完心情稍微有些乱,今天又重新微修了一遍文章,说点结语吧。

很长,诸位可以懒看。

 

很早之前就想要用真人这十年的料来写一个长篇故事,从他们最初的相遇到最终的相爱。但是这个工程量实在是过于浩大,我的笔力和耐心都不足以支撑我完成一个这么庞大的故事,于是折中了一下,截了这两年的时间段,用插叙的方式把原来的料穿插进来。虽然还是不够完整,不过这也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了。再次谢谢各位的喜欢和支持。

 

 

我大概有一个非常奇怪的爱情观。

我的文章其实更多意义上是一种狭义上的爱情,就是谈着恋爱,涉及精神、肉欲和生活,谈天说地,亲吻做爱,油米酱醋。普通的带着烟火气的恋爱,是一种非常好的状态,我的脑洞里两个人都在谈恋爱,这基本上就是同人的使命,现实里完成不了的心愿迷妹们用自己的纸笔完成,因为自己喜欢的两个人真是太配了,不谈恋爱都不合适。

我也一直是这样想,想让每一个平行世界的他们都这样的谈恋爱,或许轰轰烈烈或许平平淡淡,无论是什么样的世界里,现实还是AU,他们可以拥抱亲吻,可以坚定地在一起。我对每一对RPS大概都抱着如此的希望,用心地喜欢着他们,然而有时候不得不说还是对现实中的状态有一丝小小的遗憾。

 

不过爱客对我而言,稍微有一些不一样。

他们在我看来是非常接近我理解中的爱情本质的一对,他们的感情非常的理想主义化,可遇而不可求。他们两个在最初最早的时候就没有错过彼此,最灿烂热烈的大学四年都陪伴在彼此身边,后来又在一起工作,从北漂混棚接私活到入万合,公司一度艰难到差一点拆伙,也是一起硬生生地挺了过来。我概括得很短,但是一想到这些实际上是被拆成几千个日日夜夜,就觉得浪漫得不可思议。你的一生中再也不可能遇到这样一个人了,从梦最初的地方一路陪伴着你走到现在,几千个日日夜夜里早就把彼此了解得透彻,笑点一致泪点一致,懂你的喜悦也懂你的难过,懂你的坚持也懂你的沉默,精神上的共鸣,性格上的相合,还有随时随地无话不谈,见到对方就露出真真实实甚至格外夸张的笑容。

他们两个人完全就是自成一个世界一样的存在,因为对于他们彼此来说,对方的的确确是无可取替的。

可以在一起一辈子的恋人有吗?有,但是更多人会因为种种原因分开,没有多少人一生只谈一场恋爱,即使以为这辈子再也不可能遇到同他一样的恋人,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又会找到一个合适的伴侣。我甚至不太相信有最合适的恋人之说,我总是觉得所谓的恋爱不过是正好遇到了这个人感觉还不错罢了,如果此时没有遇到,那么还会有别人再来同你相遇。总会有人来填补空位的。

但是对于白客来说,人生里只有一个小爱。对于小爱来说,也只有一个白客。这种灵魂上的另一半,缺了对方就不可能被填满的空位,都让人觉得无比的理想化,浪漫得不可思议。

只有我真真切切的陪你走过这十年,只有我懂你的一切——

这种厚重的感情,让所有人都显得非常的苍白。

家人是有血缘关系与生俱来的亲近,无论你走到天涯海角,你的血液里始终有对他们最眷恋的部分。恋人是用婚姻和责任维系在一起的亲密,在一起生活的人更要考虑责任和担当,要考虑生活里的柴米油盐。

而他们没有这样的优势或束缚,却靠着莫大的缘分成为了彼此不可或缺的存在,成为了最懂对方的那一个人。

这样的关系和状态,似乎让我看到了最本质的爱情的存在。

是的,在我理解的爱情里,真正的爱情就是灵魂上的另一半,无关性向无关性别的喜爱呵护,只因为对方就是那一个人。

对于我来说,这对RPS已经完满到让我不知所措。他们已经完全高于普通的爱情的定义,我还有什么可以要求的呢?

 

那么我也只好写点不那么超脱的爱情,现实而狭义的爱情,甜蜜而疼痛的暗恋,颤抖的表白,还有美好的恋爱,完满一个这样普通的现实平行世界。已经不是因为遗憾于现实中没有这样的发展,而是我再怎样也写不出现实中这么美好超脱的状态,而是我觉得这样的两个人,用这样爱情的形式普普通通的恋恋爱也不错。

 

感谢现实中的两位本尊,让我见识到这么不可思议的感情。

希望现实一切安好,也祝平行里的一对对小情侣们开心愉快。

 

以及,大概是不会有番外的,完全可以参考现实中的路演,路演可以代表一切。

参考 @想飞的羽毛 的常年热恋期也是可以的,还有路演MV。

 

感谢你读到这里。 


2016-02-20 评论-3 热度-279
转载自: Carame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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